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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凰静静听着,明白皇后是怪自己刚刚那几句话不实在。“这,少凰绝不是在与您打官调……”他顿了下,忽然笑着摆摆手:“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你都开口了,银子我哪会不给,更何况大皇为的是天下苍生。还不还以后再说,就是大皇不还我银子,我也不会说什么,有你在,不还银子放几道利我通商的政策也是一样的。”
青夏仍是淡淡笑着,眼里却多了抹精光。“你倒是会算计,知道真金白银不如明文政策。罢了,我自有安排。”
见少凰挑眉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她的笑蓦地加深了几许,端起茶颇具玩味的问道:“少锦怎么样了?”
青夏口中的金少锦是金少凰的正房夫人。
海市金家,富甲天下,只可惜香火不旺。当年的金老爷子膝下虽有两个儿子,但大儿性情跋扈,难成大器,尤剩二儿子少凰聪明伶俐,是个当家的好苗子,可看在老爷子的眼里少凰又偏偏是个温吞个性,老爷子忧心其只身承受庞大的钱部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暗自为尚处年幼的少凰物色其未来的贤内助,以助少凰挑起大业。
少凰尤记得多年前一个安静的午后,父亲指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娃娃对尚年幼的他的说:“凰儿,她叫少锦,是你未来的妻子,是爹千挑万选出来辅佐你的人,你要好好待她。明白吗?”
面对父亲不同往日的认真,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此后,父亲七年磨剑,终将当年有着一双桀骜利眼的女娃炼成一件衬手的神兵利器,助他担起商丘钱部大业。而她也将此视为使命,为金家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在她的帮助之下,他渐渐脱离青涩,终于能够独当一面。然而就在他们婚后第三年,老爷子撒手人寰,一向平静无澜的金少锦,那一刻竟双眼蓄泪昏了过去,半天后醒来,却患了失语症。一个月后,她终于开口说话,少凰却发现,此少锦已非彼少锦。
原来沉默寡言,事事稳重的性情消失无踪,变成了一个刁钻古怪,个性张扬之人。她处事高调,大步大笑,常常一身男装出门,自称金三公子,结交各类奇人异士,更是不知在何时,她竟与楚皇、皇后私交甚密,叫人费解。这个女人为金家奉献十年光阴,他敬她,是以他对她并不约束。只是近两年来不知何故,她竟拼命与他对着干,状似不给他下绊便不能解恨一般。十年……也许金家欠她了罢。
既是觉得欠了她,还她也就罢了,可是少凰自己也不甚明白,一代奸商深藏不露如他为何总无端端会被这小女人玩弄于魔掌之间?
奇之,怪哉。
故此,当听到青夏这么懒洋洋问起少锦时,少凰心下咯噔猛跳了一拍,刚进嘴的一口碧螺春险些喷了出来,随即懊恼的瞪了当朝皇后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一国之母哪是随便什么人说瞪就瞪的,是以少凰立即就为此付出了代价。
如果他知道他家中那个不安分的夫人此时正一脚迈进楚大皇的御书房,他绝对不会再多待哪怕一刻钟,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在栖凤殿悠然自得,所以在少锦跨进御书房门槛的那一刹那,他已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拜他的无知所赐,金家少锦顺顺当当在楚皇御书房踩下一个让少凰几欲内伤的金脚印,迎接她的,是大楚皇帝震怒的声音——
“要你何用!滚出去!”
下一刻,就见一个大臣仓皇从殿内退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少锦扶了对方一把,低笑道:“大人慢走,小心门槛。”
“外面是少锦吗?进来吧。”听到声音,楚离的怒气稍转平和了些。
走入大殿,少锦微微作楫。“参见陛下。”
坐在高高龙椅上的蟒袍男子正是楚离,已过而立之年,紧蹙的眉峰昭示着他此时的困扰,挺直的脊梁和炯炯的虎目又仿佛向世人宣告他的雄心勃勃。他看到金少锦,敛了怒容,摆摆手:“你在旁边坐着。”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撒。金少锦眉梢微挑,扫了眼大殿中剩下的一名年轻臣子。
“张肖白,朕的意思你要记在心里,该做的一定要做到做好,长江洪涝是天灾,躲不过,但两个月了,时间一拖民心会乱,朕不想看见怨声载道,不希望这天灾衍生成**!”
“微臣领命!微臣自当殚精竭虑,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旁少锦不禁噗哧一笑,楚离斜睨她一眼,才对张肖白吩咐,“你下去吧。”
待那人退出殿外,他这才不满的问:“你刚才笑什么?”
“好笑便笑了。”少锦晃悠着二郎腿。
楚离瞪眼:“我可不认为好笑。”
少锦嘿嘿一笑,甚是扎眼,“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有钱好办事,你缺的是银子罢了。”
楚离眉梢一挑:“你别以为我会像个叫花子一样跟金家要钱!”
少锦探手拿了一只白玉梨花糕,张嘴咬下一口,一面嚼一面说:“虽然我家金二公子是个不会主动伸手帮忙的主,可您是楚大皇呀,我怎么舍得让您屈尊降贵呢。”
听闻此言,楚离凤眸一眯,忽然好笑起来。“你又在打主意算计他,说吧,这回又要做什么坏事?”
“坏事?哼!”少锦又咬一口手里的点心,继续说:“真是坏事最乐的估计要属你大楚皇帝了。话说回来,我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少锦公子,年少多金奇货可居,不杀人不放火不泡妞,成天一门心思想着要为大皇您分忧解劳排除万难——怎么就成做坏事了?冤啊!真冤!良苦用心竟被曲解为蛇蝎心肠……害我吃点心都没心情了……”说完狠狠咬一嘴糕点。
“说正经的!”楚离嘴角抽动,满脸不耐。
终于吞食完梨花糕,少锦笑嘻嘻拍掉手上的糕点屑。
“金少凰刚才被皇后请进宫来了,估计是为了洪灾的事求他帮忙。”见楚离挑眉不快,又说:“以他二人的交情,我家二公子肯定会答应。可是尽管银子到手了,大皇面子上还是过不去啊,是吧,所以我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楚离瞟她一眼。
少锦不语,一脸奸笑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楚离一派王者之风端坐在龙椅上,凤眼斜睨,递来个讽其不懂分寸的眼神。
少锦见他不合作,叹息着走上龙案,凑嘴近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言毕,只见楚离一脸阴晴瞪着眼前奸笑媚笑又淫笑之人:“阴险,这明显是在抢他银子,真不知道金少凰怎么忍得了你这样一而再的对他放冷箭。”
少锦冷哼,“这么做既不会下你面子,而他也不能不接受,若你过意不去,事后大可偿还给他嘛。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凡事成竹在胸的嚣张嘴脸。”
“青夏说的没错,果真是唯少锦与小人难养,你这条奸计我坚决不予采纳!喜欢人家就老实说出来,非弄得鸡飞狗跳的只怕适得其反。”见少锦噘嘴,他忍不住笑起来,“赶紧把嘴巴擦擦,我估计你家相公不爱见到自己娘子满嘴糕点屑的蠢样。”
“谁稀罕他喜欢了!”
少锦红着脸矢口否认,衣袖胡乱的擦拭着嘴巴,心想道:你就是不采纳我还是会去做的!
心动当然马上行动,于是隔天风高月白的夜里,少凰被一声有预谋的声响惊醒了,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星火如炬。稍作思索,他起身披上长衫,悄声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夜晚,一轮明月孤悬于空,偌大的东厢在一片月光朦胧中寂静如常。少凰扫了一眼对面住着少锦的黑灯瞎火的偏房,最后将目光投在东厢正、偏房之间的一座假山上。午夜的月光穿过冰冷的石缝斜斜洒在青石板上,照见了假山背后一张悲戚的素颜。
少锦?
他狐疑地迈出房门,绕过回廊,终于真切地看到一个背影。
冷月清辉下,少锦身披白衫,于花间石桌上自斟自饮,形单影只。一头长发轻散于背后,如丝如瀑,在盈盈晚风中蔓延出一种无助的柔软。少凰静静地站在回廊上,看着眼前那个心事重重的背影,心下顿时涌上一番莫名的滋味,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时一阵风起,少锦青丝飞扬,翩然如蝶,身上的轻衫滑下肩头,软软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仍旧沉醉于借酒消愁,他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晚间风寒,小心着凉。”
少锦一惊,随即感觉到背上传来的许许温暖,只见少凰正为她披上长衫。她抬头,仰着白玉般的脸庞长长久久地看着他,最后轻道:
“谢谢。”
那是一个盛满轻愁的眼神,那是一句略带苦涩的道谢。面前这个没了往日风采的少锦让他不由一愣,脱口而出:“你在难过?”
说完他又是一愣,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他何时开始关心起这女人来?
这厢少锦闻言心下甚是欢喜,双眼蓦地燃起两簇火光,瞬间又暗淡下去,她凄然一笑:“白天在路上碰到了舅父,他认出了我,竟威胁我要银子。”
她的舅父……少凰知道这个人,当年父亲便是从此人手里买来的抚养权。
见他皱眉不语,她自嘲一般笑道:“放心,我已经拒绝了他,绝不会让他纠缠金家的。只是觉得很悲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竟必须亲手拒之门外……我这一生,貌似永远都没有什么归宿,也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命运不由人吧。”
她轻轻低低地笑着,仰头干完杯中的烈酒。
少凰仍是皱眉不语,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爱看到少锦这副伤心的模样,因为他的心会因着她凄楚的眼神无端一阵抽疼,这异样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也让他当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已不是第一次知道她将亲人逼走了。多年前的金家大门外,他记忆犹新,一个女娃娃一手端起一碗鲜血递给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冷冷说道:“你养育我三年的恩情,金老爷子买下我的那一刻已代我还尽,若你还死皮赖脸提我们之间的狗屁血脉——这碗血,你拿走,从此你我再无半点血亲可言!”
那是一个十岁女娃不该有的狠辣眼神,在她面前的中年男人目瞪口呆,而女娃的另一只手正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