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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也不抬头,只是拼命的推着巨门,她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插了多少弓箭,可是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巨门被一点一点的关闭,眼看就要来到众人的面前,女子突然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孔,厉声叫道:“走啊!”
“碧珠!放开我!”秦之烨好似一只疯狂的狮子,拼命的推攘着拉扯着他的亲卫,高声叫着那从他年少时就相识、但却已经忽略了太多年的女子的名字。
“走啊!”碧珠仰着脸,鲜血凝固在她的脸上,泪水流下来,打的脸上的血迹一片浑浊。太庙里的秦军并不多,掌权人物却全都在这里,只要逃出去,就有逃生的可能,所有的疼痛一时间好似都远离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疯狂的向前,向前,再向前,一点一点的将那扇巨门关上。
秦之烨的人马连同一些秦军,全都被巨门推到了门外,门缝渐渐缩小,刘长庸等人在身后怒吼,秦军们疯狂迅速的奔了上来,无数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穿着一身侍卫军装的女子看着眼前那道越来越小的门缝,看着外面被亲随们拉着爬上战马马背的秦之烨,看着他们奋勇拼杀硬生生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颗心都几乎被融化了,她微微的笑了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记忆中的蒙古长调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多少年前,多少年前,她站在倔强冰冷的少年面前,穿着鲜红的马裙,激烈的旋转舞蹈,像是一只草原上的火焰鸟。
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心心念念记在心底的画面,那些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化作了这样悲哀的结尾。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仿佛那样慢,慢的足够她去回忆起她单调却又丰富的人生。她靠在那扇巨门上,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她跋涉了太久了,终于累了。
几名亲兵跑上前来,想要推开她将庙门打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女子被射得像是一只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箭羽。刘长庸大怒,几下拔下那些利箭,用力的扳动她的身体,想要将门打开,谁知殿门却纹丝不动。
“大人!”一名秦军突然叫道:“你看这!”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只见女子两条纤细的手臂交叉插在门插之中,紧紧的卡在那里,像是一杆顽强的木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竟然用她的骨头做成了一道门锁,用来拖延他们的脚步,来赢得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逃跑的时间。
即便是刘长庸这样的人,也不禁有一些动容。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于永走上前,对着仍旧跪在秦王面前的秦之炎说道:“殿下,不能放了杀害皇上的凶手啊!”
秦之炎好似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睛发直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众元老大臣人人悲戚,连忙劝道:“殿下身体不好,不要太过于伤心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抓住四皇子,稳定咸阳的局势。”
秦之炎似乎这时才稍微反应过来,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对,我要给父皇报仇。”说罢,猛地站起身来,手持利剑,一剑斩断碧珠的手臂,两侧秦军同时发力,轰的一声就将大门打开。
秦之炎带着一众朝中元老,轰然走出大殿,迎着正午的阳光,白亮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青夏站在原地,四周渐渐的安静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她双眼迷茫的睁着,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冷风从大敞的殿门轰然吹了进来,秦军都已经去追击秦之烨了,可是仍旧有数百名兵勇护在门口,保护着她没有离去。
长风灌入她单薄的身子,她的脚步一阵踉跄,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秦王的尸体就那么放在地上,冰冷的,血污满面。她缓缓的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向他的鬓角轻轻的抹去,有细微的粉末柔和的被擦了下来,下面的皮肤光洁健康,全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仲太傅从灵台后缓缓的走了出来,目光悲哀地看着青夏,一言不发。
青夏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她缓缓的站起身子,踉跄的向外走去,一不小心突然绊了一下,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门槛上。
“姑娘!”“郡主!”
秦国的兵士们齐齐叫道,似乎都想伸出手来搀扶她。其中一个甚至就是秦之烨身边的头号谋臣,早上见到楚离之前,就是他带着大队跟在秦之烨的身边要来击杀自己。
他们的手上满是鲜血,那么浓烈的血腥气刺得她几乎想吐。她摇着头向后退去,好似前面面对是一群洪水猛兽。手掌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她回过头去,赫然看到一条白皙的断裂的手臂,血脉狰狞,皮肉翻滚,这是秦之炎刚刚砍断的那名名叫碧珠的女子的手,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好似仍旧在誓死守着那扇救命的宫门。
眼眶突然酸涩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她的神经已经痛的麻木,缓缓的站起身来,踉跄的走出去,爬上马背,随意的走着。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又回到了正阳广场,空荡荡的正阳广场上,满是浓烈的血腥之气,没有一个人,只有徐昌龄早已冷却了的尸体仍然坐在椅子上,双眼惊恐的大睁着,看着两只落在他膝盖上大口的啄食着他的胸腹的秃鹫。
青夏缓缓拾起头来,天空似乎灰暗了下来,连风,都更加的冷冽。
胸口露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去,一颗心都是冷的。
长街的尽头,是兵部的较武场,此时此刻,却有震天的喧哗吵闹声。走投无路的秦之烨在大秦的军队和咸阳的百姓面前,像是一只被围困的野兽,他的亲卫已经全部阵亡,只到下他孤身一个人。碧珠用生命为他打开了一条逃生之路,最后还是在秦之炎精准的谋算之下被迫夭折。
秦之炎手握一只长枪,目光深沉地看着对面的秦之烨,声音低沉地说道:“四弟,你还不悔过吗?”
“悔过?”秦之烨满身伤口,鲜血潺潺而下,眼睛通红,寒声说道:“我只恨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你!”
秦之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四弟,你杀了大哥,杀了九弟,现在连父皇都被你杀害,还不够吗?”
“不够!”秦之烨厉声说道:“他们全都该死,这都是他们欠我的!还有你,若是你今天不杀死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一刀一刀的将你剐了吞下肚去!”
“猪狗不如的畜生!”刘长庸怒声叫道:“宣王殿下!不要和他废话,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应该五马分尸来祭莫陛下的在天之灵!”
“对!杀了他!杀了他!”万千百姓兵勇齐齐高呼,秦之烨站在高台之土,眼睛充血的放声大笑,声音凄厉,好似鬼哭。
秦之炎皱眉看着秦之烨,说道:“四弟,你罪过滔天,不容宽恕,念在你我兄弟一场,你自裁吧。”
“自裁?“秦之烨冷哼一声,突然大叫道:“死我要你一起陪葬!”说罢,举起战刀就向秦之炎冲了过来。
“保护宣王!”“放箭!”
无数利箭顿时闪动着森冷的寒芒瞬间奔去,秦之烨举着战刀的身躯陡然凝固,噗噗声响不绝于耳,无数道血线喷涌而出,遍洒在较武场的高台上。画面好似定格,秦之烨身躯一颤,手中长刀瞬间掉落在地,发出桄榔一声厉响,那如山般坚韧的膝盖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口的鲜血吐出,吐在他华丽的衣袍上,胸前的蟠龙沾染上鲜血,狰狞的好似要腾空而出。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浑浊,愣楞的梗着头,双拳紧握的支撑在地上,眼睛望西,那里,是太庙的方向。
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些画面恍惚中晃过他的脑海。幼年时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落寞的皇宫之中,那些凌厉的白眼,那些难听的冷语,那些来自于兄弟们,下人们的欺辱,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北地胡人的嘲笑谩骂,也有别有用心的讨好和献媚。多少次,在孤独的黑暗之中,他握紧了拳头跟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端,他要登上那座金光灿灿的王座,让曾经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可是成功,终究还有一线之差。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黑暗再一次要长久的吞没他的生命。他跪在高台上,下面全是厌恶的口水和怒骂,一颗心那般的空荡寥落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将要踏上回朝之路,那个一身火红马裙的女孩子面容娇嫩的站在他的面前,脆生生地说道:“带我去吧,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会没命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
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仿佛又嗅到北地青草的味道,看到女孩子娇美的容颜。
我不怕,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嘭的一声,男子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尖锐的利箭从他的背后穿过,闪动着锋利的寒芒。所有在场的人齐声欢呼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命运的又一次转折中,新的领袖在冉冉升起。
“殿下!怎么处置他的尸体?”于永上前恭敬地问道。
秦之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好歹也为大秦立下了过汗马功劳,不要损坏他的遗体,好好安葬了吧。至于湘王府的人,也不要为难他们。这一次随同湘王作乱的反贼,也是迫于他的权势,文官降职,武官罚俸,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于永闻言,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殿下仁慈!”
“殿下仁慈!”数以万计的百姓齐齐大呼,声势惊人,排山倒海。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衣衫猎猎翻飞,面容清俊,形如谪仙,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温和如水的样子,可是青夏看着他,却好像被轻纱蒙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分明。
青夏骑在马上,缓缓的调转马头,一步一步的向着远处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西下,漫天都是火红的流云,那些浓烈的红,好似一朵朵绝望的惊魂,在半空中唱着落寞的挽歌,心间滴着心酸的血。
秦之炎站在万人中央,看着青夏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滚滚的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