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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风急道:“是啊,你此去唯有送命而已。情愿咱们所有人离开这山谷,也不能任由你犯险。”
烛九见形骸神色冰冷,于是说道:“安答,我随你进去。”
在她心中,若能与安答同生共死,一齐消失在风雪中,这一生也了无遗憾了。
形骸答道:“门外幽灵赐我祝福,唯有我能顺利通过此门,前往妖界而不死。雪界正往凡间蔓延,神荼专心于做法,介于乱序之中,防备必然松懈,我唯一要做的,便是救陈若水出来。”
白雪儿见形骸经受了许许多多的恶战,如今他面临最后的关头,正要前去营救她最亲的亲人,不知怎地,她却忽然觉得形骸已付出了一切,他不欠陈若水,不欠陈白雪,他不欠任何人任何事物,他不必再以命搏命,忍耐折磨。
她哭道:“侯爷,我。。。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你走,姐姐她。。。。。。纵然不得救,我也不会怪你。”
形骸拍了拍她的头,白雪儿擦去泪,仰头看着形骸,却见这活尸般的人向她露出笑容。那笑容不伦不类,僵硬怪异,但他无疑已尽力了。
形骸说道:“徒儿,你需牢记为师生平行事:行侠仗义,斩妖除魔,锄强扶弱,拯救世人。只要你记得这十六个字,照此行事,苦练武功,为师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为师若不能回来,你可去海法神道教找我的师父袁蕴,她必会抚养你长大。”
白雪儿哽咽道:“你这话。。。这话说的像是永别一般,侯爷,你是我世上最亲的人啦,而且你。。。。笑得这般难看,你留下来,我教你如何笑得好看些,好不好?”
她暗骂自己的理由太过蹩脚,但这样的时候,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形骸收敛笑容,道:“人的一生,真正因喜悦欢笑,两、三次已然足够。”
嫦风见烛九断魂心碎的模样,拉住烛九的手,道:“侯爷恩公,烛九她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烛九大感慌乱,心想:“我。。。。该说的,该做的,都说过做过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能够将他挽回?他追寻的是自己的道义,是自己的心愿,我如何能劝得住他?”
但烛九突然记起自己从未真正向他表白心意,让他知道自己刻骨铭心的爱,那并非是少女怀春,一时起意的爱,而是用带血的剑刻在心脏,刻在灵魂中的。
她道:“安答,我。。。。”
形骸打断了她,道:“贤妹,我此去心中不能有半点杂念,有些话原不必说,说了徒增烦恼,只令心软而已。”
烛九张着嘴,睁大眼睛,心如刀割,不知该是进是退,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她眨了眨眼,形骸已融入漠漠的白霜中,再也看不见了。
烛九更不多想,直朝那霜雪冲去,但白雪儿与嫦风一齐拉住了她,将她紧紧抱住,三人都在流泪,可唯有坚信形骸能顺利归来。
。。。。。。
雪界的天永远漆黑,白昼不会降临。风雪更急更密,冰锥雪片时不时从低空掠过,将山石削得陡峭笔直,宛如尖刀。
形骸落在稀疏的灌木丛中,灌木丛有如利刃,刺破了形骸的肌肤,形骸低呼一声,并不觉疼痛,一来他是活尸,肌肤麻木,痛觉微弱,二来此地寒冷,伤处被冻结,痛楚被寒意取代。
雪地闪着磷火般的微光,到处都是死者,但却又并未全然死去。他们或伏在地上,或抱着石头,或被树木刺穿,或盘膝而坐,一个个皆丧失了活力,无力的等待着永远也不会来临的死亡。这儿的风雪将一切封存在生死交界的间隙,让人受到永恒的摧残。
听说雪界曾无比广大,远远比地母岛更辽阔,但此时形骸却能感觉到它的边缘。它急剧收缩,甚至还不及声形岛的规模。这并非是雪界前往凡间的缘故,它原本也已受创。
脚步声沙沙响起,形骸望向那边,只见是个体型高大的和尚,这和尚穿一身粗糙蓝衫,光着脚,手持铁禅杖,托着黑铁钵,他并未看见形骸,与他擦肩而过,穿过密密麻麻的活死人,走向夜空之下的高山。
形骸跟着那托钵僧走。
来到山脚下,见到一个山洞,山洞中跪着个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抬起头,凝视托钵僧,她道:“神荼大人?”
形骸心想:“他是神荼?是了,这是神荼原先的模样,他曾是创世神之一,尔后堕落成了妖魔。这是一万年前的幻影,这雪界濒临危难,他在回想往事。”
托钵僧闭目想了想,道:“你叫嫦楠?为何凡人会来我地界?”
嫦楠道:“大人,我。。。。是山神指引我来找你的,我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但那都不要紧,我求求你啦,求你放了那几位神仙,没了他们,我们的村子就活不下去啦。”
托钵僧道:“那些神犯了错,我不能原谅他们。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会杀死他们,尽快委派新神负责那一方水土。”
嫦楠哭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托钵僧答道:“你比谁都清楚。”
嫦楠点头道:“他们和凡人生娃娃,可那些凡人由衷崇拜他们,他们都是自愿的,我的娘亲也是。”
托钵僧道:“你是来救你爹爹的?”
嫦楠凄然望着托钵僧,她眼中闪着太阳的光芒。
托钵僧道:“你并非寻常的神裔,而是觉醒者,因此很不一样。”
嫦楠担心她爹爹的安危,却只能顺着托钵僧说话,她道:“神裔与觉醒者有何不一样?”
托钵僧道:“神裔不过流着神仙的血,觉醒者却得到上神魂魄的火花。神裔贪图安逸,与生俱来便高人一等,但觉醒者却拥有更高的心气与智慧,潜能也更强一些,能够后来居上。”
嫦楠道:“原来如此。”
托钵僧又道:“然则在我眼中,觉醒者亦不过是尘埃,比如你来求我,就像蚂蚁对大象喊话,我本可以置之不理。”
嫦楠急道:“但。。。大人,你毕竟理睬了我。”
托钵僧闭目片刻,一个瘦骨嶙峋、被绳索捆住的老者落在两人之间,嫦楠张开嘴,想要呼喊,但那老者瞬间已被冻成冰雕,旋即融化成水。
嫦楠哇哇大哭,道:“爹爹!爹爹!”
托钵僧道:“因为你来求我,所以我网开一面,我只杀首恶,其余神仙并无实据,我会释放他们。”
嫦楠哭的浑身颤抖,但托钵僧全不理会她的情绪,又道:“你留在此地,跟我学仙神之道,我会教你天地灵气运转之法,塑造世界之理。”
嫦楠恢复了平静,顺从答道:“是,大人。”
但她的眼神让形骸想起了缘会。
五十九 天山断雪岭
托钵僧未看出少女眼中的恨,与巨巫相比,她太过渺小,与百万年相比,她太过短暂。//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托钵僧只是从这灵阳仙身上瞧见了新奇之事,意欲一观全貌。
他离开少女,离开洞穴,继续往山上走,山顶是一座冰雪的城堡,静谧而圣洁,仿佛镇守雪界的巨人。形骸仍然跟着他,觉得托钵僧的旅途甚是悲壮。
托钵僧形体渐变,他变得邋里邋遢,伤痕累累,头发长了,眼神惊惧而迷惑,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有浅有深,变化不定,好似飞龙行云时的痕迹。
城堡前坐着那个少女,但她已长大成人,与陈若水隐隐相似。她穿冰雪般蓝白相间的铠甲,手持白袍妖魔们的细长弯刀,刀刃上有水光流淌。她也伤的不轻,但神态透着慨然赴死般的壮绝。
少女见到神荼,站了起来,托钵僧喝道:“够了!我不想杀你,并非不能杀你。你以为学我之能,铸此冰甲,便能杀我神荼?你带来的十万觉醒者皆如此穿着,却已全数沦为冻尸。”
少女残忍笑道:“但我还活着,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托钵僧道:“嫦楠,只要雪界仍在,我便不会死,你跟我许久,难道还不明白?”
嫦楠道:“这可怪了,那之前死去的巨巫,又是怎么回事?”她神色喜悦,那是即将手刃强敌的极乐。
托钵僧愈发不解,但忽然间,他道:“刑天,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另一人现身于嫦楠身侧,此人正是骸骨神的样貌,一副悲悯责备的模样。
托钵僧森然道:“你我才是同类,为何要背叛我等,相助神人?”
刑天答曰:“我等共创此世,本就不该过问,尔等奴役神灵,残忍无情,肆意施虐,有违初衷,我因此助神人以正道。”
托钵僧又望向少女,道:“那些神灵无法违背我等巨巫,因此利用尔等觉醒者为先驱,然而兔死狗烹,尔等皆不过是替神而死。”又对刑天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我等中最具智慧者,为何不明白这道理?”
刑天道:“我遵循正道,只求问心无愧,况且神灵良善慈悲,必不负我的教诲与恩情。”
托钵僧哈哈大笑,道:“你天真近愚,无可救药!”
嫦楠道:“莫废话了!”抢上一步,剑上寒气汹涌。
托钵僧呆立不动,世界宛如凝固,当他睁开眼时,已满身染血,白发苍苍,情形凄惨。他跪地道:“我愿臣服,我愿向神灵与凡人宣誓归降!”
嫦楠也几乎丧命,刑天同样遍体鳞伤,刑天说起奇妙的、深奥的、音节繁复,超乎常理的语言,而托钵僧随之说了一遍。密密麻麻的铁链缠住了托钵僧,雪界中风暴遮天,宛如末日,地震剧烈,大地粉碎,天地颠倒,迅速旋转着,形骸认为这雪界被封在巨大的球体中,不停的坠入某处。
托钵僧重新站起时,雪界已恢复了平静,但可怖的夜永不消去,这儿的住民皆是凶神恶煞的妖魔。他低头望着一处温泉,温泉倒映着凡间状况:嫦楠指挥手下,将黄耳族人杀的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托钵僧望着他曾经的宠儿,曾经祝福的山谷,眼中透着绝望与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