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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一眼小矮桌上的几张照片,明白井上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叫他想办法把那个中国女人约出来。他主动请缨道:“前辈想见白玉梅并不难。”
“哦,说来听听。”井上清显得兴趣十足。既然这个属下直奔主题,那他倒也乐得承认。
“前辈不是要我举办些活动吸引抗日分子吗?那不如举行一个司令部和上海市市政府的联谊会,会后跳跳舞,用这个名义把白玉梅约出来。”
“川本君,中国人的一石二鸟,你也熟知啊。”
“还要前辈多多指教。”
“哈哈!”看来井上清很满意这个计划,那个舞会上会有美人,会有鲜血,那真是够刺激的事情。
川本小藤继续说道:“上海那些着名的舞厅太复杂,我们不好控制,我看就放在日租界的虹口吴淞路的樱花俱乐部。我们在那里严密布控,外松内紧,再提前放出风声,即使严斯亮不上钩,也会有别的人前来冒险。”
井上清又举起酒杯说:“来,川本君,祝你马到成功!”
暮春的夜晚,空气里有一种东西在浮动,风很轻柔,送来远处花的暗香,叫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李家为夫妇和白玉梅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气氛轻松。
“司令部来人了。”管家刚报,客人已到。
李家为赶快起身:“哎呀,川本君来了,深夜造访,有什么重要事情?”
穿着西装的川本小藤环视了一下客厅,走到玉梅的身边说道:“白玉梅小姐,我是专程来送请柬的。”
玉梅接过请柬,打开一看,礼貌地回答:“哪里用得着您专程来送啊,叫李先生带回来就行了。”
“您是贵客,当然要亲自递交的。课长叫我带话,请白小姐务必赏光。”
“您太客气了,我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个家庭老师。”
川本小藤这才对李家为说道:“好了,东西送到,我就告辞了。”
李家为照例将客人送到大门口才返回。
李太太担心地说:“我才不想去那些地方呢,好危险的,到处是刺客。”
李家为安慰着太太:“是樱花俱乐部,日本人重兵把守,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放心吧。”
话虽这样说,李家为的心里也在打着鼓,日租界也不安全,重庆的、延安的、黑道的、白道的,都盯着他们这些汉奸。当这个市政府秘书长是提着脑袋在做,不过这个年头,即使平民百姓也不安稳,早上在街上摆个摊,说不准中午就陈尸街头回不了家了。
既然当初跟着汪公走了那一步,现在还能再回头吗?重庆方面会放过他吗?他们连汪公这样的民国元老都要刺杀,他这个跟班的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所以他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活一天算一天,可是老婆孩子呢,跟着自己真是受罪啊。
什么狗屁联谊会?准是川本这家伙出的主意,让井上清借这个机会采花罢了。
“玉梅,你自己当心。明天我下班后来接你们。”李家为叮嘱道。
“好。我先去睡了。”玉梅应道。
回到自己的房间,玉梅拉开衣橱,挑选着自己出席舞会的晚装,凭她的感觉,这个联谊会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有这样的预感。
穿什么衣服合适呢?穿旗袍太不方便,腿都抬不起来,裤装也不合适,晚礼服她没有,出行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合。
最后她选了一件白衬衣、一条淡玫瑰红的百褶裙和一双白色的中跟带襻皮鞋。换好衣服,她站在镜子前面,镜子中的自己显得特别年轻,这身朴素的行头学生气很浓,但是裙子的玫瑰颜色又是那么充满女人味,她把卷发编成了两条辫子,挽起来,扎上两根淡玫瑰红的蝴蝶结,在嘴唇上抹了一点玫瑰红的唇膏。
镜子中出现了牛宝军的脸庞,他英气逼人的五官和玉梅娇柔的脸孔映在一起,很是相配。玉梅脸上呈现出害羞的表情来,牛宝军的双手从后将她紧紧环抱。玉梅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原来刚才不过是幻觉。
牛宝军应该到上海了,严斯亮还没有通知自己,希望明天会有他的消息。
最近一段时间的早上,玉梅都会到一家新开的叫做百花香香的花店去买鲜花,几乎是天天去,有时候是买白色的百合花装点客厅,有时候是给李家为夫妇的卧室布置上玫瑰花,自然的花香在家里弥漫,沁人心脾。
今天是周六,李家为走得很早,玉梅到达餐厅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李太太说他早饭都没吃完就走了,玉梅匆匆吃了点早餐,就和李太太说她去买点花回来。
李太太点点头,本来这种事情想叫张妈去做的,可是,她一个乡下人怎么懂得这种罗曼蒂克的事情呢?玉梅这丫头做事情倒也妥帖。
出了大铁门,玉梅不禁仰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心都有短暂的解放的感觉。汉奸人人得而诛之,她对李家为充满了厌恶之情,但是每次看到他都要装做尊敬、喜欢的样子来,真是太难为自己了。
花店的门是开着的,在浓浓的清新香味中,两个顾客正在选花。
“今天有什么新鲜的花啊?”玉梅踏进花店问道。
“小姐,你看,这些都是新鲜的,刚刚进的粉红色的康乃馨,很漂亮。”卖花的大嫂正是十六铺码头船工家的那个阿嫂。
“好,我就要这个吧。”
“小姐你要多少枝,我帮你包起来。”
“十九枝。”
卖花大嫂麻利地配了些满天星,包好了递给玉梅。
玉梅掏出一张美钞,换回了一沓零碎的小票。
玉梅回来的时候,张妈正在客厅把换上水的花瓶放到桌子上。玉梅拆了包装纸,把花一枝枝插进花瓶。张妈的手真快,立即把包装纸收了起来。玉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张妈的动作,说道:“张妈,麻烦你帮我拿个剪刀过来。”
“好的,小姐。”
张妈去厨房后,玉梅也跟过去。在厨房外面,她看见张妈把那张包装纸迅速塞到一个抽屉里,然后找剪刀。过了几秒钟,玉梅佯装走进厨房的时候差点撞上了拿着剪刀出来的张妈。
“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所以就自己来找了。”
“找到了,找到了,喏,给你。”张妈有被人撞破的那种紧张和尴尬。
“谢谢你。”玉梅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
五
玉梅锁上房门,打开钱包,从那些小票中取出一张,轻轻抽出夹在正反两面之间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小哥在国际礼拜堂。”
玉梅的心里顿时像灌了蜜一样。
他来了。一定是他。
国际礼拜堂在法租界的贝当路,是美国人开的,这样的安排完全是为了考虑自己从美国回来的身份,有几个美国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天是礼拜天,去那里应该没问题。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玉梅竟有些手足无措,刹那间忘记了马上要做的事情,好不容易把思绪拉回来,她将纸条从领口放进了内衣,然后打开房门,走进厕所。
她把纸条撕碎了丢进马桶,放水冲了下去。
严斯亮一身船工打扮出现在阿嫂面前,问道:“她买了多少枝康乃馨?”
“十九枝。”阿嫂答道。
严斯亮明白了,这是他和郁金香约定好的特别花语,十九,就是幺九,要救人。
听说樱花俱乐部要举办日军司令部和市政府的大型联谊会,日方军界高官和众多汉奸都将到场,这是千载难逢的刺杀汉奸的好机会,相信各方势力不会错过。虽然樱花俱乐部完全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但是任何布防都会有漏洞,中国高手辈出,到时候会有好戏看。
不过,郁金香和严斯亮说过,保护李家为是重庆的命令,至少现在李家为对重庆是有用的。严斯亮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李家为这个汉奸不被刺杀。严斯亮真是恨不得亲自杀了这些卖国贼,但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也许,重庆有重庆的考虑。不杀李家为也是为了重庆的利益。
看来,郁金香需要他的帮助。
以他的经验,这是一个大诱饵,日军在这个时候举行这样高调的活动,正是要捕杀各方的抗日分子。这是敌我双方胆量和智慧的较量。
军统两个小组遭到重创,眼下自己正是日军的重点通缉对象,想到这里,严斯亮皱紧了眉头。
下午给阿虎上了两堂课,李太太就催促着玉梅换衣服去。
“有晚礼服吗?玉梅。”
“没有呢,如果你不反对,我想礼拜天去买一件,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穿。”
“当然有机会穿啦。”
李太太和玉梅刚收拾完毕,李家为的车就到了。
李家为从车上下来往里走,正碰上两个女人出来,他的视线停留在玉梅身上有两秒钟便很快收了回来,说道:“你们在车里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李家为换好礼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放进了裤子口袋里,定了定神才关上了房门。
暮色里的吴淞路来来去去有不少穿着和服、拖着木屐的日本女人,她们的脸涂得很白,夸张的颜色里有白、红、黑,红的是嘴唇,黑的是眉毛。
李家为的车在马路上缓缓行驶,他不断关照司机慢点开,别撞到了这些日本人,免得惹麻烦。
樱花俱乐部的门口停泊着一排车,有军车,有轿车,司令部有几个人在门口迎接客人,井上清和川本小藤也在迎接的行列中。见到李家为的车子开到门口,井上清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但是,看到白玉梅跨出车门后,他的笑容僵住了。
白玉梅在那些身着珠光宝气的太太们当中仿佛一朵美丽芬芳的玫瑰花,香气四溢,充满了魅惑。井上清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朵名贵的玫瑰,连李家为和他握手也视而不见。李家为洞察了这个日本人的动机所在,不知道玉梅能不能躲过此劫。
客人们陆续到来,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已经是人头济济,衣鬓云影。
晚宴是冷餐会,靠边的长桌延伸着有十几米,橙黄色的桌布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的食物,有日本寿司、三文鱼、天妇罗、乌冬面等日本传统食品,也有水果沙拉、意大利通心粉、火腿、面包这些西式食品,冷餐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