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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一路,除了见到不少佛寺和道观,还路过了上次见过的圆顶“礼拜堂”,后面立着一个尖尖的塔,塔尖上定时传出悠扬的唱经声音。另外还见到好些不同式样的寺院,有的房顶上支着一个火焰标志,有的大门上方绘着一个大大的六角星,还有一个寺庙大门敞开,里面供奉了一个长着象鼻子的菩萨,张牙舞爪的甚是可怕,那里面飘出的檀香味道倒是十分好闻,让人简直要醉了。
奉书左看右看,觉得自己这一个上午见到的新鲜玩意儿,比以前一年加起来都多。
边走边问,最后终于找到了供挖河民工免费居住的棚区。杜浒探头往一个窝棚里一看,便即皱着鼻子退了两步。奉书也向里瞄了一瞄,只见那里面昏暗不堪,众民工的家人老小挤在一起,有时一家七八个人,却只有一两丈见方的腾挪之地,人叠着人,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和地上的一滩滩水渍相映成趣。小儿啼哭声、妇人吵架声、病人呻‘吟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痒。她已经预料到那里面会是什么味道,早就屏住了呼吸。
相比之下,她和蝎子、壁虎、小耗子住过的山洞树林都变成了天堂。五虎大王那个骚臭的营寨,此时回想起来,也显得不那么讨厌了。
她缩回脑袋,竭力做出成熟的语气,“我们就住这儿。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忙去找。”
杜浒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比我想得差远啦。要是只我一人,这里倒也住得……”
她连忙道:“我也可以住,我不怕脏的!”
杜浒沉下脸,道:“这是什么话?把奉儿小丫头丢在这种地方,我杜浒还要脸不要?”拉着她便走,说:“咱们去找找,有没有赁房的。”
大都城内的平民人家大多是奉命迁入,以充实城市人口,保证城内各事正常运转。每户人家虽然都被划出一大片地皮,却不一定每家都有足够的财力建屋起院,把自家的地皮填满,因此各个街巷胡同里,空地、空房着实不少,这才造成了城外拥挤、城内空旷的怪象。不少人家都把多余的空房租出去,补贴家用。他们走了一路,出租空房的牌子也看到了不少。
奉书心中有些不安,问:“我们还有钱没有?”
“还有一点点。够吃饭,可不一定够租房。”
奉书脸红了,嗫嚅道:“方才……方才我本该任那些人搜的……也没什么……还害得你白丢了银钱……”
杜浒笑了,“说得轻巧。你是丞相的宝贝女儿,我能看着你让那些脏爪子碰?这钱花得值,你就别心疼了。”
杜浒挑了几户汉人人家询问。大都城百姓租房的规矩,通常是要预付两个月房租。他说尽了好话,但对方见连一个月租金都付不出来,多半大摇其头,不肯租赁。奉书在旁边眼巴巴的卖可怜,也没用。更有甚者,有的一听他们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就“砰”的把门关上了。
奉书在旁边直跺脚:“小气鬼!我们看起来像坏人吗?骗子哪有带小孩的?”
杜浒只得苦笑:“真让你说中了。越是老奸巨猾的骗子,越会牵个小孩打掩护、装可怜。你看那街边的乞丐,还知道在身边栓个小孩、栓条狗呢。嘿嘿,奉儿,咱们南朝汉人奸诈诡谲的名声,可传得挺远哪。”
找了半日,肚子也饿了。杜浒在街边买了几个夹肉烧饼,权当午饭,两人吃了。奉书见他身上的钱越来越少,自己也越来越揪心。想提出回去住那窝棚,又有点难以启齿。
最后总算在城西北的清远坊看到一家“太平药铺”,门口用汉字写了个出租空房的条子。杜浒彬彬有礼地上前敲门,不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小厮,把他们迎进去了。
那药铺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将杜浒打量了一番,问:“客人是来租房子的?”说话也带些南方口音,和杜浒的音调居然一模一样。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个人互相拉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家乡话,奉书很快就一字不懂了。那药铺老板泪眼婆娑,撑着手边的拐杖,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身来。他腿脚似乎不太方便,试了几次,又叫那小厮来扶。杜浒连忙让他坐,把那老板按回了椅子上。
奉书还没把凳子坐热,杜浒就笑眯眯地来到她面前,带她来到后院,说:“走,看房子去。”
杜浒说,那药铺老板也是流落在此的南人,几年没听到乡音,当即毫不犹豫地便同意两人在此住下,也不要定金,什么时候杜浒挣来钱,什么时候再付便可。
“这老板姓徐,你叫他徐伯便好,以后见到了,礼数别缺。”
奉书心想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笑嘻嘻地答应了,跟着他去了后院。那药铺老板徐伯也让小厮扶着,慢慢跟了来,指着院子里堆满了杂物的几间空屋,问:“老乡看一看,要租哪几间?”
奉书听他报出每间屋子的租金,虽然算是十分公道,但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能买上一千好几百个烧饼了,忍不住又是一阵肉疼,抢先回答:“就一间就够了,那间最小的,我俩可以挤挤住……唔,我不占地儿的。”
第84章 蛟龙(续)
“就一间就够了,那间最小的,我俩可以挤挤住……唔,我不占地儿的。”
杜浒却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说:“两间。”挑了两间朝向好的,问徐伯:“多少钱?”
那两间房子里尘灰满地,胡乱堆着些粗重的家什。徐伯让小厮叫了个砖匠,将房间里的散碎垃圾清理干净,又挨墙砌了两个实心炕。最后,徐伯又让小厮到胡同里的邻居家转了一圈,低价买来两床多余的被褥,一并铺在炕上。
胡同便是蒙古话里的“水井”。蒙古人逐水草而居,这个习惯也在大都城保留了下来。大都虽然气候干燥,但城内贯穿着河流和湖泊,水渠和水井也比比皆是。围绕着水源而建立的小居民区,周围环绕着的窄小巷道,便叫做“胡同”。胡同里有深宅大院,但更多的是矮小简陋的平民居所。太平药铺所在的胡同,便是一个汉人聚居区。
住得近的家家户户平时相互熟络,由于徐伯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时候,药铺颇有口碑,附近的邻里倒也不怎么歧视南人。很快大家就都知道搬来了新住户,有几家便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其中一个笑眯眯的妇人还塞给奉书一个熟鸡蛋,当做见面礼。
杜浒连声称谢,又请徐伯记下整治房间的钱,将来慢慢全都还清。
奉书见那砖匠捧走了一大串钱作工费,知道这钱终究要着落在杜浒身上,忍不住又是心疼,悄悄跟杜浒提意见:“师父,你干嘛租下两间房?只租一间不行吗?”
杜浒一愣,随即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房间才多大?只一间小屋子,只怕没几天就憋闷死你。”
“我……我不会闷的啊。再说,少租一间房,租金能少一半呢。这样一个月下来……”
杜浒一面铺床,一面笑道:“小财迷!谁教你的这般精打细算!天天跟别人挤一个屋子睡,你受得了?”
奉书帮他把床单拉平,“当然受得了。咱们这一路上,借宿住店的时候,也都是一个屋子啊。”
“那是权宜之计,能一样吗?哼,你现在这个头蹿的多快,竹笋似的,恨不得一个月一寸,你也不看看这间屋子多小,养得下吗?”
“挤一挤有什么,我过去流浪的时候,天天和伙伴们挤在一起睡。再说,我又不是盆花儿,哪用得着天天养屋子里?”
“我睡觉打鼾,吵死你。”
“我早就习惯了啊,没事的。”
杜浒见她还是茫然不解,又好气又好笑,放下手中的褥子,用手指头点了点她额头,“你专跟我作对是不是?你还是相府小姐呢,能就这么不讲究?街坊邻里都知道你不是我亲闺女,现在你还小,等过一阵,再挤着住,能没闲话?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奉书反而被他说得更摸不着头脑了,心中有些不满。杜浒每每提醒她的身份,用相府小姐的标准要求她时,她都觉得他是故意和自己生分。何况这一次,他的顾虑简直莫名其妙。省吃俭用,何错之有,难道邻居们会觉得杜浒虐待小孩,有钱舍不得花?这也有些管太宽了吧。
杜浒不再跟她解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好啦,就这么定了。我说两间就两间,你不嫌地方小,我还嫌呢。”
原来是他自己嫌挤。奉书于是只好点头,“那,是不是挺贵的?需不需要我也……我也去找点活干?”
杜浒笑道:“你不用给我省钱,我心里有数。大都城现在地广人稀,房价也便宜得要命。我就算是干些卖力气的低贱活儿,一个闺女还是养得起的。”
他环顾着初具雏形的简陋房屋,又自嘲地笑笑,“只可惜,不能让你住得再奢遮些啦。想当年,杜浒好歹也是个一掷千金的阔少,就连跟随丞相逃命的时候,腰里也时刻缠着三五百两银子。现在居然落得一穷二白,斤斤计较,还真有些不适应,哈哈!”
奉书却很喜欢这里。她过去数年间奔波流浪,小时候的奢侈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眼前的小屋、木门、灰墙、粗木家什,却带给她一些久违的家的感觉。
杜浒铺好了床铺,又寻了些散碎木板,借了锤子钉子,在院子里铺开,叮叮当当地开始打柜子。奉书则跑到仓库里,找来几把藤椅,用湿布擦干净了,大的那把摆在杜浒的房间里,小的摆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她又投了投那块布,将房间各处拭抹干净了。
拿来的枕头一共有三个。她往两人的炕上各放了一个枕头,想了想,自己悄悄把第三个给贪污了。杜浒虽然身材高大,可似乎并不需要更多的枕头,有时候条件艰苦,没有枕头,也睡的香。反倒是奉书自己,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什么东西。床上摆两个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