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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终于在一簇乱石里摸到脏成一团、已经被身后的越兵踩了好几脚的红头绳,回到石崖上面时,手上已经划破了好几个小口子,身上也磕青了好几块。她将它胡乱擦了擦,突然想:“他要是知道我一直收着这么个破东西,非得更瞧不起我不可。”这么想着,一狠心,一松手,又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红头绳甩在了地上。
随即却被赵孟清捡了起来,还到她手上。他笑道:“喂,别又丢了。”
奉书叹了口气,把头绳收好了,迎面看到赵孟清被微光照亮的脸颊,才发现此处离洞口已经不远了。
隧道的出口在一丛树根底下。赵孟清把她拉了上来,忽然说:“蚊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奉书微微苦笑,说:“变坏了,是不是?”
赵孟清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记不记得以前小时候,你可是娇娇滴滴的,磕了碰了都要哭,力气也小,也……”
“现在却变得比男人还糙了,我知道。”
赵孟清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点儿也不……我是说,你以前说话也不是这个口气,脾气也……”
“脾气也好,乖得像个娃娃,不像现在这么喜怒无常,不可理喻,是不是?”
赵孟清盯着她点点头,“没错,你真是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一身莫名其妙的胆子。”说毕却温温一笑,一点也没有指责的意思。
接着,他朝她的双手努努嘴,“自己栓上,趁别人还没看见。”
奉书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大约早就被发现了,抿嘴一笑,乖乖照做。
此时虽然日近正午,但丛林中还是暗得像黄昏一样。无数曈曈树影矗立四周,仿佛让林中的越兵数量平白多了几倍。陈国峻正在亲卫的簇拥下,和另一处赶来的几个士兵接头。
他忽然敛袖立正,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泥地上。
奉书连忙拉了拉赵孟清,得到了回答:“上皇口谕。”
奉书点点头,又问:“他们越南的上皇,是个……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厉害不厉害?”
大约是不怎么厉害的,不然,怎的第一时间就弃守都城,在丛林里一直躲到现在?
赵孟清还没来得及回答,奉书却看到陈国峻对着上皇派来的使者连连磕头,口中大声说着什么。纵然奉书说不来越南话,此时也听懂了,他在大声说着“不”字,右手连连虚斩,似是竭力反对着什么,声音越来越激动。那使者将身子越躬越低,虽然语气极尽恭敬,却也一直毫不让步。
奉书觉得自己明白什么了,全身一凉,低声问:“怎么,上皇要投降?”
赵孟清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是,但也差不多了……是脱欢……”
奉书急了,“脱欢怎么了?你快说呀!”
赵孟清犹豫了一下,才说:“脱欢派人向上皇带话,说他……说他可以格外开恩,再给我们几天时间……哼,苟延残喘……可是,有条件……”
奉书忙问:“脱欢要退兵?什么条件?”
赵孟清看了看她,脸微微一红,说:“他说他还没……还没尝过越南女人的滋味,若是……若是给他一个皇族女子尝尝鲜,他一高兴,说不定会休整几天,暂停南下……”
奉书耳根一热,转头唾了一口,“像是脱欢说出来的话。”
再说,斡耳朵里收集各个国家的公主,本来就是从成吉思汗那个时代传下来的癖好,彰显着蒙古男人的战绩。
赵孟清接着道:“可是兴道王不答应,说就算是明天便死,也不能这样任蒙古人羞辱。”
确实,陈国峻已经和上皇派来的使者吵了起来,突然拔出匕首,朝着自己虚刺,立刻被身边的亲兵拉住了。
奉书也禁不住皱眉,“脱欢若是乘胜追击,你们有几成胜算?”
赵孟清良久不答,最后才说:“如果红河对岸的军马能够跨过封锁,及时来支援我们的话,三成。”
奉书点点头。脱欢此举,无非是势在必得的野兽对猎物最后的戏弄。难怪陈国峻如此震怒,宁可死也不会答应。
可是上皇陈晃显然认为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奉书看到,跟在使臣后面的,还有一顶小小的滑竿,由四个矮小的妇人抬着,此时正艰难地在盘根错节的树丛中行进。俄而,滑竿落地,两个妇人从上面扶下一个艳妆少女,另两个妇人托起了她长长的精致的裙摆。
那少女身材娇小,容颜娇嫩,顶多十三四岁年纪。她一身嫩绿丝衣,绯色绣牡丹纹长裙,累丝金簪,珊瑚耳坠,杂在一群衣着污秽的士兵中间,就像污泥中翩翩飞翔的一只蝴蝶,让整个剑拔弩张的营地平白多了些旖旎的情怀。她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四处望着,怀里睡着一只黑色的暹罗猫。她随即便看到了赵孟清和几个陌生男人立在近处,脸上一红,马上又看到陈国峻,欢呼一声,抱着猫儿飞到他面前,盈盈行了个礼。两侧的越兵则全部低头而跪,看也不敢看她。
陈国峻则面色铁青,任由那少女拉着他的手,叽叽咯咯地说个不停。
奉书即刻便明白了,全身上下生出一股凉意。这个女孩大约还不知道等在她面前的命运。
她忍不住说:“这个女孩子,这么小……她、她是谁?”
赵孟清轻轻叹了口气,用佩刀在地上划出了四个字:“安姿公主”。
陈朝王室中唯一的一个辈分相当、适龄未嫁的公主,就这么被当做一件最珍贵的礼物,来换取宝贵的数日和平。
而护送公主的一队人,除了几个婢女,还另有几个身着暗黄色劲装的男子,一个个步履沉稳,双目晶亮。赵孟清告诉奉书,他们是“黄衣”,也就是陈朝皇室的私人护卫,从小进行武艺的训练,而且都是宦官。
奉书点点头,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自言自语地道:“怯薛歹。”
“你说什么?”
奉书笑了笑:“没什么……这些人很有本事?怎么军队里不见他们?”
“他们只负责保护上皇。”
果然,那些“黄衣”在将安姿公主护送完毕之后,齐齐朝公主和陈国峻行了个礼,又倒退着离开了。
陈国峻叫人安置了公主和她的猫,自己枯坐在一棵树桩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龙牌,佩刀杵地,良久不动,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将林中的树叶震得簌簌作响。有亲兵上前劝慰,却被他劈头赏了一个巴掌。
赵孟清紧紧咬着嘴唇,最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我去劝他。”
奉书轻声问:“你去劝他把公主……”
“不,我去告诉他,倘若他想拼死一战保护自己的姊妹,赵忠愿意奉陪到底。”
奉书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他曾说过,很久以前,他家的女眷被变节的守将捉去,献给了围城的蒙古将官,而男人们也大多没有活命。
安资公主对整个秘密营地充满了好奇。她一会儿摸摸竖立在栅栏边上的铁枪,一会儿怂恿她的爱猫去追逐地上的落叶,一会儿又遣出她的婢女,让她们去周围采花朵给她戴。
那只名贵的暹罗猫却似乎不适应此处的环境,一直显得惊悸反常,在丛林中扑来蹿去,似乎是在寻找隐藏的敌人。安姿公主娇声呵斥,也没有用。突然,那黑猫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溜烟地朝营地外面奔驰过去,刹那间就悄无声息地翻过了栅栏。
安姿公主急得大叫起来。提起裙子便去追,可哪里追得上。几个女婢急急在后面追她。
奉书看到那黑猫贴着自己身子,嗖的一声蹿过去了。过去她在大都城的平民区里练本事的时候,捉猫是捉惯了的。眼下习惯使然,想也不想,飞身追上,一手抄住那猫的尾巴。这只异国猫虽然身法颇为怪异,但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让她横拖倒拽了回来。
她拍拍身上的灰,却看到眼前花影一闪,一路小跑的安姿公主大约从来也没走过这样坑洼的路,一脚陷在一个坑里,惊叫一声,直接朝奉书扑了过去。
奉书怔了有一眨眼的工夫,才想起来把手里的猫扔掉,连忙去接公主。但安姿公主还是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抓着奉书的胳膊就开始哭起来。一抬头,见居然是一个灰头土脸、手腕上还捆着绳子的战俘,只吓得花容失色,哭也忘了。
奉书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也是亲近过蒙古公主的,两个公主的年岁也差不多,经验丰富,当即换上恭敬哄劝的语调,说:“好啦,现在没事了,可摔痛了没有?要不要去叫人找大夫?要不要回帐子休息?”
对面静默了好一阵,奉书才意识到自己在和她鸡同鸭讲,忙转头四顾,用眼神召唤公主的婢女,一边将公主扶起来。可她刚拉了公主第一把,对面的小女孩就细声哭了起来,复又跌回到地上。
她是先皇最小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现在,她头一次摔了跤,陷在黑乎乎的泥地里,可想而知有多委屈。
众婢子大呼小叫地奔来,围着安姿公主叽叽喳喳地问安,其中一个掀起了她的裙角,露出一只红肿的脚踝。众婢齐声惊呼,乱成一团,把奉书挤到了圈外。
几个军官闻声赶来,却在离公主几丈远的地方住了脚,碍着男女之防,犹豫着问了几句,不敢上前细看。
奉书却一眼看出,安姿公主这下扭得不轻,要是等专侍公主的太医来到,这小女孩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当即拨开众婢子,叫道:“喂,喂,让我看看,我是姑娘,不是男人,你们看清楚!”
安姿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她,显然还没完全弄清她的意思。
奉书眼看着她的足踝越来越肿,干脆直接坐到她对面。
“脚,伸过来!让我摸摸。”
等陈国峻闻讯赶到的时候,奉书正把食中两指覆在她脚踝外侧的一个骨头涡儿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