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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书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咽下一泡泪,说:“我们家不虐待丫头。”
她从药铺里拿了点香皂荚,认认真真地将全身搓洗了一番。她记得上一次这样舒舒服服的洗热水澡,还是在惠州二叔府上。再之前,做相府小姐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的这样享受一番。每一次,身边有好几个丫环给自己又搓又洗,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她忽然觉得真讽刺。好不容易重新享受了一番大家小姐的待遇,可是马上就要沦为伺候人的奴婢了。直到现在,她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到底有没有装出一副奴婢的样子。她微微展开双手,看着水面下一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很少看到自己身体的模样,全身没在水里时,忍不住朝下瞟了又瞟。这几日杜浒没有让她进行太苦的训练,身上旧的淤青已经基本上消失了,全身白白嫩嫩的好像街上卖的甜奶豆腐,还真是挺好看的颜色。相比之下,左肩那一道伤疤就变成了奶豆腐上的那一抹梅子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伸出右手,摩挲着那道微微凸起的伤痕,怔怔出了好久的神,眼泪忍不住一滴滴掉下来,顺着下巴滑到水里,扑扑的响。
沾了水的肌肤格外的滑。不知不觉的,右手便顺着锁骨,慢慢滑到了胸脯上。胸腔里活力的心脏,带动着那一小块微微鼓起来的肉,在她手中轻微而急促地跳着,手心仿佛被小麻雀一啄一啄的,软软的,痒痒的。稍微用用力,还有点疼。真的和去年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脸忽然烧了起来,对自己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能对自己负责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明天不管命运如何,都不会后悔。”
外面的大雨不停,打在树叶上,把树叶打落枝条,一阵阵哗哗的响。
她吸吸鼻子,掬了一捧水,用力洗了把脸,钻出来,擦干了身子,又拧干了头发。穿上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裳,慢慢梳头。
奉书的头发自从去年年初让杜浒一剪子剪掉一半之后,就再也没打理过。身体长得飞快,头发也疯长得飞快,平日里为了省事,只是胡乱挽两个角儿。可是现在她真正用心梳理时,才发现到处都是虬结的毛团,用皂角一洗,更是涩得要命。奉书的两只手竖在身后,不一会儿就又酸又僵,横竖梳它不动,浑身急躁。
可不能刚洗完就冒汗。她赶紧停手,用布包住滴水的发尖,顺着屋檐下面一溜小跑,拎着头发敲杜浒的门,叫:“师父……”
杜浒似乎已经睡着了,含糊着道:“终于好了?”
“没、没好……你能不能帮我……嗯,帮我打点桂花油……”
“桂花油?是什么东西?”
“是梳头的。”
“梳头还那么麻烦?给你从厨房里拿点猪油,成不成?”
奉书赶紧摇头摆手,将头发扯得一阵疼痛,“不成,不成!猪油不成,就得要桂花油。”
她听得房里杜浒嘟囔了一声,穿鞋下炕,边开门边说:“天都快黑了,上哪儿找桂花油?”
奉书见他只穿着白色短衫,套一条薄裤子,外面随随便便披了件旧长袄,在冷风里站着,风把雨点子吹到他脸上,有点后悔把他叫起来了。杜浒却不以为意,一边把长袄系紧,一边说:“是不是还得上街去买?那可来不及。”
她刚要张口回答,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清楚该去哪儿买。过去自己天天用桂花油的时候,都是下人给买的,从来不用她自己动手。
杜浒见她不知,哼了一声,“算了,我出去找找。”
她赶紧说:“别,别呀,下着雨呢。”
杜浒已经把斗笠戴上了,又披了件厚外套,“没关系。”说着便出去了。
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从来没给她置办过什么女孩子用的东西。眼下小丫头第一次开口要,总不至于不给她这个面子吧。
奉书却觉得杜浒总是跟自己对着干,一边有气,一边又心疼。好在等不了多久,杜浒就回来了,也没淋得太湿。袖子里真的掏出来小半瓶桂花油,是从裁缝铺冯姨那里借的。
他拔开瓶塞,闻了闻,捏着瓶子就要往她头上浇。
她双手乱摇,“停!不是,不是这么用的!”
杜浒把瓶子塞到她手上,笑道:“我可不懂这些玩意儿,你自己来。”
她却嗫嚅着道:“我……其实我也不会……过去都是丫环在我背后,给我搽油梳头……我自己背着手不方便……这里也没镜子……”仰起头,可怜兮兮地道:“师父,你帮帮我,成不成?”
“我?我可不会,没法帮你。”
她赶紧说:“很容易的,不费你太多工夫……嗯,你只要……先拿着这梳子……”
杜浒摇头直笑,“好好,我今日就伺候你这一回。头一回手生,疼了你可别叫。”
于是奉书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并不存在的镜子。身后是一个从来没给别人梳过头的人。感觉……有点冒险。
(以下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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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奉书觉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做大家闺秀的时光。可随即她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算是做大家闺秀,也从没有让大男人给自己梳头的道理。想到杜浒当年运剪如飞,给自己咔嚓咔嚓剪头发的情景,忽然又有些心虚。他可别心血来潮,又把自己弄丑了。
她赶紧说:“师父,你快点,从上到下,梳就行了,可别干别的。”
杜浒却横竖有点不敢下手。手里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跟他自己的头发手感太不一样,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给扯成两截。
奉书等了好一阵,头发里却没有动静。偶尔头皮被极轻极轻地扯了扯,反倒痒痒的。她这才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不用那么小心,可以重些,我不疼的。你就按平时自己梳头的力道来好了。”
杜浒笑道:“得了吧,你的头发跟我的头发能一样?我怕我一使劲儿,你就成小尼姑啦。”
奉书哭笑不得,自己抓过一把头发,轻轻一拉,“别心疼,扯不断!”
杜浒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试探着用力,好容易才掌握了力度的轻重。一时间房内只是梳子和秀发接触的刷刷声。他梳得很慢很慢,细心解开每一个毛团,还是生怕弄疼了她。桂花油的清香弥漫在周围。
他忽然问:“寻常的女孩子,没人帮忙,每天怎么梳头?”
奉书答:“平常也不用梳得这么仔细。若是要盘复杂的发式……我见过小丫环们互相帮忙梳的。”
背后杜浒似乎点了点头,梳子齿在她头皮上停了一停,又说:“那你以后每天梳洗打扮,可要花不少工夫。能不能有时间练功课?”
她连忙说:“有,有,功课肯定不会搁下。没人看见时,我就悄悄练,晚上也可以。”
杜浒“嗯”了一身,手覆着她的耳朵,梳子微微斜着,把她鬓角的头发梳得顺了,才又开口,语气郑重:“光说还没用。以后不管你住在哪,每月初一、十五,想办法出来跟我见一面,我得监督你是不是真的没偷懒。要是让我发现你退步了,我可要生气。”
奉书连忙点头答应,头发却被他握紧了,脑袋动弹不得,又赶紧开口说:“是,是,好。”
“每月两次有点少,可是……再频繁了就危险。记住没有?每月初一、十五,时间么,就定在亥时三刻,地点还是在钟楼顶上,那里决计没人。那地方你也上下过好几次了,应该知道怎么去最安全。”
“好,我记住了。”
“穿着长裙子,能不能爬上去?”
他的指尖上带着粗糙的薄茧,偶尔拂上她的脖子,痒痒的。她嘻嘻一笑,“我可以把裙子扎起来啊。”
他也笑了笑,点点头,“若是万一当天脱不得身,也得在前一天提前打好招呼,在楼顶……在楼顶西北角,瓦片的缝隙里,一横一竖插上两根筷子。插牢些,免得被风吹走。我看到了,就知道你来不了。若是无故失约……看我揍你。”
她赶紧说:“不会,不会的。”
《
杜浒让她又把见面的时间地点重复了一遍,确认她记牢了,才说:“兵马司那边,看起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你不用操心。我在慢慢结交人,有了什么进展,自会告诉你。”
“是。”
他不再嘱咐什么了。雨不知不觉停了。房间里安静得让她难受。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
过了良久,奉书感到梳子齿从头顶一直滑到了后腰,立刻眉花眼笑,道:“好了,谢谢师父!”
杜浒却似乎觉得还不够,挽着她的头发,又轻轻拢了些时刻,才给她扎上头绳。而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头绳拧来拧去,就是不听他话,忽然不知怎的就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