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悫惠皇太子和锦素都不在了,连瑶席都死了,永和宫人事翻覆,唯有草木依旧。我叹息道:“章华宫里就没查出什么内奸么?”
芳馨道:“据说本来是供出来两个的。但简公公亲自去章华宫讨要,却被颖妃娘娘拦住。简公公重申圣旨,颖妃娘娘只是不准他进去,只说严刑之下,必有攀扯屈词,当不得真。简公公无法,只得回去了。待定乾宫、永和宫和粲英宫的那几个人被打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微微诧异:“颖妃为什么要拦着?”随即恍然道,“当年颖妃是陆皇后举荐给陛下的,大约她念着恩主旧情,不忍揭发。”
芳馨感慨道:“颖妃向来顺从,这一次却敢忤逆圣旨。啧啧,当真是……”
说话间,小简带着兰旌走了上来。小简行礼,笑眯眯道:“陛下在毓福殿书房陪华阳公主作画儿,正愁没个懂画的,大人就来了。大人请。”
经过昱妃和两位皇子公主,我一一请安。昱妃笑着扶起我道:“朱大人瘦了许多,才刚回宫,何必这样着急来谢恩?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恭敬道:“玉机身犯大过,蒙恩不谴,若不早来叩谢,于心不安。”
昱妃凝目道:“回来就好。快些进去吧,本宫已经听见华阳在抱怨了。”
走进毓福殿书房,只见皇帝正在华阳身后,把着她的小手作画。礼毕,皇帝笑道:“你来得正好,华阳要画她母亲,你的仕女图是最好的,你来教她。”
我正要跪下谢恩,却见华阳已从书案上走了下来,拉起我的手道:“玉机姐姐,快来教我。”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书案边,又塞了支画笔在我手中。
小简跟了进来道:“启禀陛下,宫里来了灾情急报,急等处置,几位大人都已经候在仪元殿了。”
皇帝取过宫女举过头顶的热巾,擦净了手上的墨渍,道:“朕这就回宫。”
华阳唤道:“父皇——”
皇帝笑着搂一搂华阳的肩膀,怜爱地扶一扶她胸前的银丝盘花项圈,道:“父皇回宫去整理几封奏折,定回来陪皇儿用午膳。”
华阳道:“父皇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皇帝笑道:“君无戏言。”我和华阳忙走下书案恭送。
华阳穿了一身窄袖素服,不饰珠玉,只戴了一只银项圈。银丝旋拧曲拗,盘成细致精巧的花样,雪亮的光芒弯折在花心中,团团照在她的眉心,越发显出她的消瘦和憔悴。华阳道:“我想画母后穿常服的模样。”
我微笑道:“如意馆中有许多皇后娘娘的像,有穿翟衣的,也有穿常服的,殿下何不去那里挑一幅?”
华阳不以为然道:“谁爱看他们的官样文章?我不但要画母后的模样,还要把自己和妹妹也画上去。这样……”说着眼睛一红,“是我自己亲手画的,我和妹妹永远和母后在一起。”又仰头道,“玉机姐姐,你会教我画么?”
心头愧意更深,我拉起她的手道:“殿下有命,微臣无不遵从。”
华阳吩咐宫女将书案上已经画了一半的画像撤了下去,又铺了一张新纸。我略略思忖,将纸横过来,把着她的小手一挥而就。但见皇后上着梅染色缂丝桃花暗纹的襦衫,下着今样色银丝滚边暗云凤纹长裙,挽着一袭薄柿色披帛,闲闲倚在榻上。披帛与长裙如红云飘落在地,她的指尖有珍珠一样的柔光。华阳身着流朱色锦袄,胸前悬着一枚黄澄澄的长命金锁,正向牡丹花丛中扑蝶。小小的祁阳公主依偎在母亲怀中,与母亲额头相抵,亲昵地笑着。
华阳怔怔地看了半晌,指指皇后又指指自己:“真像……母后就有这一身衣裳,我也有这身衣裳。”
我微笑道:“微臣初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在延襄宫的陂泽殿,娘娘穿的就是这身衣衫。”
华阳道:“那我的衣裳呢?”
我笑道:“这是三四年前微臣看见殿下在花园里跳舞,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华阳感动不已:“姐姐记得真清楚。如意馆的画师哪里能这样细心,记得母后穿过什么衣裳?姐姐能将平阳皇姐也画上么?”
平阳公主……若她还活着,已是豆蔻年华。心中一塞,笑意勉强:“好,平阳公主做什么好呢?”
华阳道:“母后说,平阳皇姐最文静了,咱们就画平阳皇姐在弹琴好了。”
我捉住她的手,画了十三岁的平阳公主在山石上抚琴的模样。衣袂飘飞,神情如醉。正要为她的衣衫着色时,华阳道:“平阳皇姐的样子像个神仙,神仙就应该一身白衣,像穿着白云一样,还是不要画颜色了。”我心中一动,平阳溺死的时候,穿的正是白衣。
画毕,华阳放下笔,将画纸贴在胸口,喃喃道:“真好看。”
我忙道:“殿下,墨迹还没干透,小心衣裳弄花了画儿。”
华阳连忙将画纸摊在书案上,细细看了一遍,舒一口气道:“幸好没有将母后的脸弄脏,平阳皇姐的衣裳也干干净净的。一会儿父皇看过了,就送去如意馆裱褙。”说罢用青玉镇纸压住了画的四角,又吩咐众宫女道,“谁也不准动这幅画,若坏了一星半点,我禀告父皇,赏你们板子!”
众人敛声屏气,唯唯而应。华阳道:“胡嬷嬷,你过来瞧瞧,这幅画儿好不好?”
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宫女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便道:“殿下何不将陛下也画上?如此一家和乐,岂不更好?”
华阳撇撇嘴道:“我也想将父皇画上。只是父皇不单是我的父皇,也是旁人的父皇。不单是母后的夫君,也是颖妃、昱妃她们的夫君。”说着便烦躁起来,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待我好好想想。”胡氏不敢多言,领众人退了下去。
华阳的目光在画纸上扫视片刻,道:“没有地方画父皇了,是不是?”
我明白她心中的矛盾:“是。殿下若想画父皇,咱们另画一张便是了。”
华阳摇头道:“今天我累了,不想画了。”说罢走到窗下,看高晔和祁阳公主在银杏树下玩耍。迎着阳光,她双眸微合,随即蹙了蹙眉,仿佛在驱赶眉尖扰动的轻尘。青瓷三足兽脚香炉的狮口中缓缓喷出香烟,四散无影。暗香隐隐,沁入肌肤有根深蒂固的苦涩与不安。我远远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良久,只听华阳道:“玉机姐姐,任嬷嬷她们为什么忽然都走了?”
我不解道:“殿下说什么?”
华阳道:“父皇说,他早知道任嬷嬷她们喜欢嚼舌根子教我不痛快,所以都打发走了,才换了胡嬷嬷进来。”
我一怔,道:“任嬷嬷出宫了?”
华阳道:“父皇和颖妃都这样说,可我觉得不是。”她忽而转头,目光陡然变得闪亮而锐利,“任嬷嬷曾对我提过,说那一夜母后召见玉机姐姐,玉机姐姐无礼,气死了母后。第二天,她就不见了。我好容易找到穆仙姑姑,却见她和小罗公公一起在母亲的灵前喝了毒药。后来我……我就不敢再问了。玉机姐姐,是你气死了母后么?”
如果是旁人问我,哪怕是玉枢和高曜,我都会用烂熟于胸的说辞来敷衍他们。然而对华阳,我竟然心虚起来:“那一夜,微臣的确对皇后娘娘无礼,致使娘娘病逝转沉,忽然崩逝,一切都是微臣的错。”
许久的沉默之后,华阳道:“父皇说,母后是心结难舒,郁郁而亡,和旁人没有关系,但若我想证实,自可去问。又说玉机姐姐是勇于担当的人,若问了,一定会自认其罪的。果然如此。”
我愕然,叹息道:“微臣有罪。”
华阳道:“玉机姐姐既然已经坐牢自省,还请不必愧疚。我相信父皇的话。任嬷嬷是因为说了姐姐的坏话,所以被打发出宫的么?”
皇帝不想两位公主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更不想公主们面对母亲死后被圣旨谴责、降礼下葬的残酷事实,所以驱赶了乳母任氏,又命穆仙和小罗等人殉葬,实是一片关爱之情。我只不过碰巧牵涉其间,哪里值得他如此费心?“只要陛下认为任嬷嬷胡言乱语,不管她在殿下面前说了谁的坏话,都会被驱赶出宫的。”
忽听门外胡嬷嬷的声音道:“启禀殿下,该用膳了。昱妃娘娘正在欣然殿等着殿下过去呢,陛下也回来了。”
华阳道:“这就来。”又向我道,“父皇回来了。玉机姐姐你也快回宫去用膳吧。我先去了。”说罢福一福,掀了珠帘出去了。
我走到书案旁,慢慢收拾着画具。无意中看见皇后年轻时的样子——温润如玉,端庄可亲——这才发现,我早已将她们最好的样子埋藏在心底。我的画笔是一片汪洋大海,她们的笑容就是初升的明月,偶尔的蹙眉是掠过的浮云。浮云终会过去,明月却是亘古永存的。
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抬头一看,但见皇帝站在门口,一身白衣,银丝织绣的云龙缭绕周身,如玉树含雪,浮光清幽。我连忙上前叩头行礼。皇帝道了平身,兴致勃勃地走上书案看画,笑道:“朕听华阳说,你和她画了一幅极好的画,便等不及要来瞧瞧。唔……果然很像……瑜卿年轻时候的样子。”
皇后虽然获罪,但他提起她的闺名,依旧毫无滞碍,甚至带着几分思念与向往。也许对他来说,年轻时的皇后与刚刚死去的皇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呆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们连平阳都画上了,为什么不将朕也画上?”
我垂头答道:“微臣不敢擅拟龙颜。”
皇帝笑道:“就将朕画在这里好了。”说着拿起洗净的画笔指一指右上角一片空白的地方。
我恭敬道:“此处狭小,恐画不清楚。”
皇帝道:“无妨。你也画一个朕年轻时的样子上去,有个轮廓就能看出是朕,这才是你的本事。”
我为难道:“这……微臣无能。”
皇帝将笔抛给我,我慌忙接住。他似笑非笑道:“‘一言倚,天下靡’'86',你有这个本事。”
我双手一颤,笔落在地上。湿润柔软的笔尖在金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