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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华琅的声音自内室传来,隐约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我的酒呢,怎么还不来?”
“就来,就来,”采青应了一声,示意采素去请谢允,自己则去取了酒来,呈上之后,在外翘首以待。
今日是一双儿女洗三的大好日子,谢允自然欢喜,听闻妹妹的侍婢来寻,微觉诧异,叫进来问过之后,却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与娘娘惯来亲近,好似蜜里调油,竟也有失和的时候?”
嘴上这样讲,他却还是忧心胞妹,叫采素带路,往谢华琅院中去寻她。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将退未退,暮色已然近了。
内室里已经掌灯,谢允隔门问了一声,听得谢华琅回应,方才入内,刚一进去,便嗅得内里酒气沉沉,心下忧虑,上前去夺了她酒盏,道:“枝枝,你喝了多少?仔细明日起身后头疼。”
谢华琅真没喝多少,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在面颊上点了胭脂,借着灯光映衬,略有些醉后醺然,专门拿来糊弄人的。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她将酒盏抢回去,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哥哥别管我。”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管?”谢允轻叹口气,打发其余人出去,又在她身侧落座,温柔道:“同陛下吵嘴了?怎么回事?傻枝枝,喝酒无济于事,需得找到症结,将其解开才是。”
谢华琅却不做声,伏在桌案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谢允最心疼这个幼妹,见状心疼,忙上前去抱住她,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劝慰道:“枝枝不哭,哥哥在呢,有话便同我说,好不好?”
谢华琅也算是专业戏精了,将他推开,另寻一只酒盏摆上,醉醺醺道:“我心里闷,哥哥陪我喝几杯吧。”
谢允见状,如何会不应:“好。”
谢华琅为他斟酒,接连三杯下去,正待斟第四杯,杯沿却被谢允掩住了:“枝枝,你同陛下一向要好,这次是为何生了争执?”
谢华琅将酒壶搁下,闷闷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便将自己先前准备的那套糊弄人的鬼话说了。
谢允听罢却笑了,温和道:“陛下心气何等之高,你这样疑心他,他如何会不动气?”
谢华琅擦了眼泪,为他斟酒,轻嗤道:“他若真心在意,便不会叫我疑心了,哥哥吃着他的俸禄,自然帮他说话。”
“你这便是在钻牛角尖了,”谢允将酒饮下,含笑道:“陛下年长你这么多,若是有意,早就立后娶妃了,何必巴巴的等着你?他等了这么多年,仍旧孤身一人,现下得了你,如何会再同别人纠缠。”
谢华琅却只认死理,任他说什么,都不迎合,只闷头喝酒,自己还未喝完,便又为他斟上。
天色渐渐黑了,暮色转深,内室中的酒意,却愈发重了。
谢允酒量不浅,但也架不住一壶接一壶,无底洞似的酒水,有些醺然的扶着额,苦笑道:“我原是来劝你的,结果人没劝成,却先将自己劝醉了。”
谢华琅暂且停了斟酒的动作,试探道:“哥哥回去晚了,县主不会来寻吧?若是因此夫妻闹别扭,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哪有的事,”谢允听罢,摇头失笑道:“县主还在月子里,现下早该睡了。”
谢华琅暗松一口气,又往面上挂了几分愁:“我也知哥哥说的有理,只是我先前将话说的过了,闹得不可开交,却也没脸见他。”
谢允见她这般小女儿神态,心中爱怜,低笑道:“陛下疼你,只要你肯去寻他,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可不信。”谢华琅在心中转了几转,才假做不经意道:“我记得,哥哥从前也同县主不甚要好的,后来怎么又好起来了?你也同我说说,聊以借鉴嘛。”
谢允已然有些醉了,却仍不愿深谈,推拒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做什么。”
谢华琅假做动怒:“我不拿哥哥当外人,什么都同你讲,你却防着我,半句都不肯多说!”
谢允一怔,忙道:“枝枝,你我骨肉至亲,我哪里会防备你?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谢华琅见他这样毫不设防,心中却有些愧疚,然而此时却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她装作酒醉,断断续续道:“那,那怎么回事?”
“若要说此事,便要从我与县主成婚之前说起了。”
谢允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美郎君,面色酡然之际,仍觉风采宜人。
他目光略略有些迷离,仔细思量之后,方才道:“那时,我与燕娘已经有了阿澜,正在门下省当差,忽然被天后传召,到了太极殿,在那里,我没见到天后,却见到了县主。”
“她说,她曾经女扮男装,上巳节到渭水边祭祀,因为人太多,险些栽到河里去,是我救了她。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她。
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很失望,也很难过,忽然间就哭了,自己跑了出去。我有些莫名,却有内侍前去,带我出了太极殿。”
“后来,天后便降旨叫我与燕娘和离,同时,又为我和县主赐婚。”
谢华琅那时候还小,只知道这个结果,却不知道淑嘉县主倾心于哥哥,竟还有这等缘由。
她心绪有些复杂,却不好打断,开口将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我仿佛记得,县主刚嫁进谢家时,哥哥同她并不亲近。”
“因为她所谓的情意,我要同自己的妻子和离,被迫娶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印象的人。”
谢允苦笑起来:“枝枝,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年纪不大的女郎,可是她的任性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燕娘与阿澜的人生,我怎么可能真的接纳她,做我的妻子?”
“我那时候对她很不好。除去对她自作主张嫁入谢家的反感,与她给燕娘、阿澜带来的伤害之外,还有些对自己无能的愤慨。”
“我没有办法反抗天后的旨意,也不敢反抗。因为在那之前,宗室被天后杀得人头滚滚,亦不乏有重臣被扑杀,那时候,长安风声鹤唳,勋贵胆战心惊,阿娘为防意外,甚至都不允许你出去玩。”
谢允伸手抚了抚胞妹的头发,年岁渐长之后,他已经很少这样做:“我从官署归府,骑马经过长街,曾经见到昌平候府的女眷被押到街头发卖,曾经云鬓花颜的女郎,衣衫凌乱,赤着脚,一条命只值一两银,但是仍旧没人敢买。我不知道后来她们怎么样了,但想来应该不太好。”
“我也是个懦夫,不敢反抗圣旨,不敢反驳天后,只能将心中郁气发泄到县主身上。大婚当晚,我其实没喝醉,却装作醉了,连却扇礼都没行,便倒头睡了,更别说合衾酒与别的了。”
“县主心里有愧,什么都没说。”
“成婚之后的几个月,我对她很冷淡,甚至都没有……”
谢华琅毕竟还没出嫁——即便出嫁了,兄长也不好同她说这些。
说及此处,谢允停了下来,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县主身边的仆婢都知道,很是不平,想要告知临安长公主与天后,却被县主拦住了。”
他叹口气,继续道:“如此,到了半年之后,我进宫当差时,却被天后传去,但这一次,我既没有见到天后,也没有见到县主,天后身边的女官在等我,带着一壶毒酒。”
“什么?”谢华琅几乎装不下去了。
谢允苦笑道:“那女官告诉我,县主在谢家经历了些什么,天后其实都知道,只是县主不说,她也暂时默许,然而半年过去了,仍旧如此,便容不得我了,长痛不如短痛……”
谢华琅虽知哥哥此后无恙,现下听闻,仍觉背后生汗:“那,那后来……”
“是县主救了我。”
“那日天后起意将我赐死,并非早有准备,而是见县主形容消减,神思不属之后,所做的决定。”
谢允合上眼去,道:“县主知晓天后打算赐死我,跑去求情,天后不允,她便抵柱相胁,后来宫人带着她去寻我,满面泪痕,衣襟单薄,都被血沾湿了……”
谢华琅毕竟是女郎,更加知晓女郎心思,唯恐那是淑嘉县主与天后在唱双簧,正想问一句,却还是忍下了。
谢允却似是看破了她心思,有些倦怠的笑了笑,道:“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她以此来算计我,然而见她伤的那样重,终究不忍心如此忖度,便留下照顾……”
谢华琅心中微动,试探道:“再后来,你们的关系便和缓了吗?”
“确实有些和缓,事实上,那时候,我几乎已经决定,要接纳她做我的妻子了,可是,”谢允说及此处,似乎有些失神,神情痛苦,道:“燕娘死了!”
谢华琅能体谅到他那时的纠结与痛苦。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燕娘虽非县主所杀,病因却是县主,”谢允倏然落泪,痛苦道:“那是一条命,我若是接纳县主,怎么对得起燕娘?”
谢华琅心头如同压了什么东西,沉重如山:“那后来呢?”
“后来,我与县主便冷漠起来,时常宿在书房,很少见她。燕娘死讯传来那日,她也哭了,她问,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她说她不是有意的,也没想过要燕娘死,可归根结底,事情还是发生了……”
“县主嫁入谢家几年,一直没有身孕,临安长公主与天后都有些忧心,催促太医诊脉,或是开药,然而那时候我同她相见都少,怎么会……县主吩咐身边人不许同临安长公主讲,将一切都瞒住了,再后来……”
谢华琅见他神情隐约凄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怀之处,不知怎么,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快到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自己最想知道的地方!
她几乎忍耐不住,情不自禁的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如何?”
“后来,我们就这样过了几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