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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笑得和煦,话里的味道却有些古怪,好像有些嫌弃,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唐宛宛没能辨明白其中深意,只好笑着点头,也小声说:“我怕冷。”
“贤妃姐姐今日怎么穿了一件兔毛披风?”同坐在她身后的赵美人也问了一句,又说:“兔毛价贱,又容易打结,不如白狐毛银鼠毛的好。”
唐宛宛眨眨眼,轻轻“哦”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冯美人只顾着说话了,手中捧着的暖手炉没拿稳,不知怎的炉盖从绸套中滚了出来,里头的碎炭带着火星滚到了她手上。冯美人当下一声尖叫,慌里慌张地丢掉了手炉。
这一丢更是坏事,赵美人也“啊——”地尖声叫了出来,原来那燃着火星的烧炭蹦到了赵美人的裙角,烧着了一小块。
后头的命妇哗然大惊,却还记得女官吩咐过不能大声喧哗,都伸长脖子探着头瞧热闹。
火都烧到了身上,赵美人吓得魂不守舍,手忙脚乱起了身却不知该做什么,只顾着尖叫了。
“喊什么喊!”唐宛宛低斥一声,她离得最近,都不用起身,抬脚就把那碎炭踩灭了。
好在此时离出宫已经快两个时辰了,炉子里的炭火燃得只剩了一些碎星子,一踩再一蹍就灭了。只是在赵美人的裙摆上留下了一个大洞,还有一个泥脚印。
赵美人没先跟她道谢,反倒扭头冲着冯美人怒斥道:“冯韶音!你定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瞧我今日的裙子好看,故意毁了的?”
冯美人的手也被炭火燎了一下,疼得钻心,闻言忙说:“我怎么会有那般龌龊心思?就是不小心的,我自己还被烫了手呢。”
这边正乱作一团,唐宛宛一转眼,却见前头站着几位仪容肃重的女官,各个穿着一件单薄的曳地白裘,脚上的靴子也是白色的,只有发上别着一根鸡血石簪子。几人不光衣着相同,妆容也别无二致,一眼看上去竟瞧不出几人的区别来。
这几位女官竟是从前边的静室走过来的,此时看着这场闹剧,各个眼里如淬了寒冬腊月的冰雪似的,叫人透心凉。
唐宛宛心里一咯噔,怕是刚才的事都被她们看了个正着。
为首那位女官最是年长,眸光凌厉地盯着冯美人:“都住口!祀天十二忌讳可都忘了?六忌闲谈外事,十忌刀勺声响,还不跪下请罪?”
冯美人和赵美人这才看见来人,当下脸色骤变,自知闯了大祸,不敢辩白,忙跪下说:“嫔妾知罪。”
众人悚然一惊,都不敢作声了。
这几位女官并非是从宫中跟出来的,也并非像荷赜那般伺候贵人的。她们没有品级没有官职,却没人敢小觑半分。
这些女官名为“天仪官”,平时负责导引天子朝臣与命妇觐见天神。她们自童贞之年入太庙,脱下这身衣裳前不得婚嫁,一生奉与天神地祗,算得上是天神的近侍。
别说是几位美人了,纵是晏回行为不妥,她们也会毫不留情地训斥。
唐宛宛算是被连带了,正要跪下的当口,却听那女官淡声道:“这位娘娘不必跪,您救人心切,情有可原。”
唐宛宛慢慢把心揣回了肚子里,软着腿走回原位坐下了。
殿中一片静寂,再没人敢作声了。几扇小窗下虽燃了炉火,却因为怕烟熏火燎地熏着了室内的神像,炉子并不暖和,也暖不热地上的金砖,跪下去冷得人直哆嗦。
这一跪就跪了大半个时辰,没人喊她们起来,俩人也不敢起来,从脚尖到腿窝处都没了知觉。冯美人咬着下唇暗暗叫苦,这回怕是要冻伤膝盖了。
等到外头的钟磬声终于停了,两人知道祀典已经结束,总算松了一口气,几乎要软在地上,被两个嬷嬷扶着都站不起来。可几位女官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能丢了仪态,只能硬咬着牙站起来,慢腾腾地一步步挪出去。
先前那位女官就站在殿门口,将过往的命妇逐一审视,不知是在看什么。
唐宛宛还是头回见这般威严的人,与她相比,常常无甚表情的陛下都算的上是慈眉善目了。方才她又是侥幸逃过一劫,心里仍有些打鼓,没敢对上那女官的视线,只目不斜视往前走。
那女官却出声说:“方才惊扰,娘娘莫怪。”
唐宛宛一怔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忙说:“女官职责所在。”
那女官嘴角牵出一丝细微的弧度,得十分仔细地看才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笑,她淡声说:“娘娘心有善念,神明自会看在眼中。”
唐宛宛心里又是一咯噔,寻思着今日自己并不算特别诚心啊,先是坐着走神,后来又跟人说小话……哪怕是刚才冯赵美人被罚跪的那半个时辰,她还想着今天早上的五福饺挺好吃的。
要是这也被神明看在眼中,那可不太妙啊……
于是她冲着女官心虚地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祀典结束之后,一行人便回了京,三百仪卫开路,护着御辇及后头娘娘们的銮驾往宫内行。却没多少人注意到队尾跟着的一辆黑漆漆的马车。
这车跟着卤簿仪仗行到城北时转了个向,转进了另一条路。唐宛宛透过窗缝上往外看,越看这条路越熟悉,好奇问:“陛下,咱们怎么来了何府?”
晏回双手交错摩挲着,总觉得早上雪花膏滑腻温香的感觉仍在,以至于上午他捧那礼器的时候都多用了两分力,生怕从手中滑出去。
听到唐宛宛这么问,他答:“要去探望何老头,还有近五年致仕的几位老臣。”
这也是大盛传了二百年的规矩了。立冬节便是冬日伊始,天子在天刚寒的日子里体恤旧臣,正如冬天里的一股暖流似的,也算是攻心之上策。
唐宛宛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我听太后说,今天祀典上陛下也要跪着?”
晏回颇有些不解:“这是问苗,向上天请示来年的收成如何,自然是要跪的。”
唐宛宛小脸一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膝盖,莫名其妙感慨了一句:“还好我没去。”
“怎么这样说?”
“舍不得看陛下跪呀。”唐宛宛声音闷闷地说:“就跟看见我爹娘给陛下下跪一样,看着就难受。”
每年祀典有好几个,大年初一祭太庙,二月亲耕,年尾问冬,需要他跪的时候还不少。再有前些年久州地动,伤亡者数百,晏回还得下罪己诏,那回在祖宗排位前跪了三日呢。
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人跟他说祀典必须庄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却还是头回听人这样说话,头回有人说:看见他跪天神地祗,会觉得心疼。
心中滋味实在难言,晏回箍着她的腰把人抱坐在自己腿上,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低声说:“宛宛再说一遍。”
唐宛宛一脸懵,不知他怎么忽然就来了兴致,她说的本是十分正经的一句话,被他这样一问反倒脸红了,呐呐重复:“舍不得看陛下跪呀,跪天地都不行……”
晏回几声低笑溢出喉,听得心满意足。
一室温馨被车窗外“笃笃”的轻叩声打破,暗卫低声道:“爷,何府到了。”
晏回掀开厚实的棉帘往外瞧了一眼,率先下了车,回身把唐宛宛扶了下来,握上她的手时还不由皱了下眉:“怎的这么凉?”
“手炉落在先前的马车上了。”唐宛宛说。
“穿得这么厚实,竟还能手凉。”晏回把她右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个吃不得苦的。”
冷风一吹,唐宛宛缩了缩脖子,把兔毛领子立得更高了一些,闻言也不反驳这话,只笑眯眯地拿小凉手往他袖口深处钻,又被晏回捉回了手,斥了一声“不规矩”。
正是冬日,何府大门紧闭,暗卫上前以剑鞘叩了叩门上的金钉,等着门卫来开门。
晏回常来何家,却一般是微服出宫的,为了避人耳目,每回都走何府的侧门。以至于他这难得走一回正门,开门的小厮都没能认出他来。
“唐姑娘?”那小厮把来人一扫,扭头冲着外院的仆妇喊:“进去通传一声,唐家小姐和少爷来啦!”
晏回:“……”
唐宛宛没良心地哈哈笑:“你认错啦,是唐家的小姐和姑爷上门啦!”
小厮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唐家姑爷”是哪位,猛地变了脸色,噗通跪下请罪:“小的是新来的,陛下莫怪,陛下莫怪。”
晏回摆摆手,牵着唐宛宛往正院行去了。
这半下午的,过了午膳的点,又不到晚膳的时辰,何太傅却早早饿了,明显是中午在那祀典上没吃饱。晏回和唐宛宛到的时候,何太傅正在吃饺子,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碟闻着就酸的老陈醋,再加上一碟小菜就是全部了,一看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清官。
“陛下怎么来啦?可要尝尝我家孙女们包出的饺子?”
晏回笑说:“自然是要尝尝的。”
何太傅是个实在人,对陛下也一视同仁,照旧让厨房上两盘饺子两碟醋,也不顾跟陛下寒暄,只管自己一口一个地吃,明显是饿得狠了。
饺子是现成的,可晏回来之前也没打声招呼,小厨房此时再炒菜已经来不及,只好端了几碟凉菜上来。
唐宛宛一瞧,花生米、腌萝卜、猪头肉,她忙低下头忍笑,心说何太傅当真是清官中的佼佼者。
何家没有分家,孙辈的姑娘算上嫡庶得有十几位,姐妹们关系又好,都能玩到一块去。她们听说立冬要包饺子,去厨房祸祸了一天,此时煮的饺子都是姑娘们折腾出来的。
都是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有真正会捏饺子的?模样丑的也就算了,好些饺子口儿都没捏严实,下水一煮馅料就全漏进了锅里,只剩一张没滋没味的面皮儿,一盘里边肉的素的还没分开,叫人都不想落筷子。
晏回和唐宛宛都迟疑了那么一瞬。
“怎么?瞧不上我家孙女捏出来的饺子?”
何太傅冲着他吹胡子瞪眼:“为师教了你多少年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啊,堂堂九五至尊应为天下表率,怎么能糟蹋粮食?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