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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弼半信半疑,王晨婴咬牙撩起衣袖,露出洁白无瑕的手臂:“女儿……自知与北极无望,已经委身与他。我知他劣迹斑斑,可现在也只有他可依靠。您和陛下也是一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信他一次。”
望着她臂上荡然无存的守宫砂,王弼呆了。
承平帝至今不知双胞兄弟之事,对自己亲生儿子当然深信不疑——皇帝老子没了,他这个伪冒王子也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可承平帝没有料到的是,他亲生的,竟是一头禽兽。
城郊没有什么地下石室,只有一件破烂木屋。祝斗南一手拿着空圣旨,一手拿笔:“写!立即写!告诉你,地下的□□已经被我掌握,你若是不依我所言,我就立炸了这里!”
承平帝终于从震惊中渐渐清醒:“你当朕糊涂么?继位之诏,就是遗诏,写成之后,你会留朕性命?”
祝斗南挤出的笑令那张带着伤疤的脸更加狰狞:“父皇,您多虑了,退位未必要死,也可以做太上皇。反倒是您不肯写,儿臣一个不高兴,乱碰了什么机关,炸得您粉身碎骨,继位的,还不是儿臣?”
“痴心妄想!就算朕驾崩,你能继位?如今天下皆知你是个赝品,却无人知你是朕的儿子……不对,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这个不肖子!”
祝斗南急不可耐,脸上的笑容扭曲着:“儿臣千真万确是您亲生的。您心里其实很清楚,儿臣怎么会不肖?儿臣最像您了。”
承平帝闻言一愣。
残害手足、薄待母亲、图谋皇位……天性凉薄、虚伪自私、诡计多端……
竟然是如出一辙。
王弼在林子里徘徊良久,仍不见承平帝回来,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王晨婴对他讲,他们父子二人有密事商议,任何外人不应打扰。忽然,王弼抽了抽鼻子,好像是有一股烟气。
敌兵围城的节骨眼儿,樵夫们早都躲了起来,哪还会有人烧什么,他一抬头,发现东南方浓烟滚滚,正是祝斗南带承平帝过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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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门窗皆已钉死,外面淋了三圈火油。大火熊熊,木架支离。
王晨婴站在不远处,神情漠然。
“晨婴——”王弼死死攥住她肩,本已恢复沉稳的声音又变得尖利,“皇上呢?皇上呢?”
王晨婴任他摇晃,就是一言不发。
王弼甩开她,快步来到火场,一根塌下的木梁阻住了他的脚步。可他毫不犹豫,还是一头钻进去。
王晨婴这才像是从梦中醒来:“爹……”
晚了,王弼已消失在眼前。
祝斗南年轻力壮,承平帝虚软无力时,他还有力气拍打窗户,嘶声叫骂:“贱人!死贱人!放我出去!”
钉死的窗户、重重的火油,这些都是一早定好的——一拿到继位旨意,立即烧死承平帝,伪作火药爆炸所致。意料之外的是,祝斗南还没有出去,王晨婴便连门也顶住了。
拍打声和嘶喊声都渐渐弱了。
王晨婴梦呓一般:“你毁我一生,我毁你一命……”
用力过猛,吸入了太多浓烟,祝斗南反到是先承平帝一步。王弼一脚踢开他尸身,扑倒在承平帝身侧:“陛下——陛下!”
“他……他说的不错,他……的确是……最像朕……都是,报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弼痛哭流涕。
承平帝断断续续的:“好在……还有你对朕……忠心。可惜,朕没有……不配有……好儿子。”
王弼一下扬起脸:“不!您有一个好儿子!您可知道,王氏所生,是双胞兄弟!”
承平帝勉力露出一丝笑:“你这是……安慰朕……”
“不!臣所言,都是真的,他马上就要赶来了!殿下他马上就会来!”
承平帝摇了摇头,吃力地动着手指。
“您要什么?”王弼向旁边爬了几步,捡起祝斗南拿过的空旨,“这个?”
不知哪里突来的力气,承平帝挣扎着坐起来,一口咬破指头,一笔一笔缓慢地划在旨上。
兄终弟及。
最后,落下一个血红的‘禅’。
“朕一辈子……都在‘争’,临死,终于明白了‘让’……就算为了……修来生……”
“陛下!您不能闭眼,您等等,北极殿下他就要来了,您怎么也要看他一眼啊!”王弼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承平帝的头垂向一边,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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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浓烟的方向,越季他们几个人匆匆赶来。不知什么缘由,祝北极的心乱成一团,只是他已失却内力,想快,也只能依靠马。
火光冲天的废屋外,他们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有些像王晨婴……祝北极的脸猛然转向木屋,一个卷轴飞了出来,随即最后一根木梁轰然倒塌,一切都不复存在。
打开圣旨,众人都看到了上面的斑斑血迹。
蹇策拉动一个拉环,城外的火药炸开一片,鞑靼军仓皇撤军。长城之内,古鲁哥被祝北狩事先布下的伏兵软禁,迫他退回塞外。
战火烧到这里,终于熄止。只是铁蹄所过之处,触目惊心。
十日之后,祝尧禅终于合上了早已无用的双眼,嘴角带笑,流下两行辞母泪。
地君仁慈,用十日的宽限,补偿他人世的天伦。
他去时无比安详,躺在温暖的床榻,太后和祝北狩握住他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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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迈的刘宁跪在新灵前。
“二十多年前,先帝(祝尧龄)邂逅了一位鞑靼少女。那姑娘聪颖明艳,就像是漫天乌云中的一丝阳光。到鞑靼这些年,头一次,老臣见先帝笑。可是后来,就在二人已两情相悦时,那姑娘却说,她其实是鞑靼汗的妹妹,血莲公主,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以□□他叛敌。”
“先帝那时年轻气盛,当即怒斩情丝,与她一刀两断,还誓言不到黄泉永不相见。那姑娘一言不发,离开了,从此,再没回来。先帝是怒火攻心,老臣年长些,却是旁观者清。如果那姑娘真欲坑害,怎么会自露行迹?也许当初她的确是受鞑靼汗之命而来,可少男少女,日久生情,必定是动了真心,不忍继续瞒骗。”
“见先帝从此形单影只、郁郁寡欢。老臣几次想要从旁提点,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毕竟,那姑娘是敌邦公主。可后来老臣似乎明白了,以先帝的聪慧,公主是真心是假意,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只是他更清楚,二人为身份所累,各为其主,永无来日。”
“一年之后,公主托人送来了一个男婴。那孩子的脸廓、眉眼,像极了先帝,只是,不会愁眉不展。抱着孩子,先帝他哭了,可是,仍不肯相见。”
“又过了十来年,公主又托人来说,她知道儿子乳名阿南,他父子心心念念的,都是南归。她穷尽十年之力,在青边口附近开了一条地下密道,虽未完全打通,却已接近长城。她愿意离开草原,与他们一起入边关,从此相夫教子做一个汉人,并约定了时间,与先帝会面。”
祝北狩一直在静静听,这时抬起头来,十来岁的少年已有记忆,他当然知道,父亲后来并没有去赴母亲之约,只是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整日寝食不安、长吁短叹。
果然刘宁继续说道:“可是,先帝并没有相信——毕竟一条尚未打通的密道,的确难以让人相信。所以,他并没有去赴约。不久之后便传来消息,公主她……香消玉殒。”
太后叹道:“难怪三郎说,对她不起。如果那时他肯同她一起,那可怜的姑娘,就不会不久便郁郁而终。只是,她既已用十年之力筹划,为什么再等些时日,待密道完全打通?”
刘宁愕然,这一点,他也一直没有想通。
祝北狩道:“您知道,我娘其实本是越家之后,也许就在那时,她因什么机缘知道了自己身世,这才决心离开草原。至于为什么那么急,会不会是鞑靼汗也是在那时觉察到她的身世已露,她这才不得不仓促行事。如果孙儿猜得不错,我娘她之后便暴亡……未必是因病,更有可能是遭了毒手。”
刘宁发了一阵呆,当事人已去,一切都是猜测,真相已永远无法大白:“后来,尚孝王到了青边口,这才发现,当真有一条秘道,公主没有骗他,她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们父子开出一条南归之路,而他,却辜负了。短时致盲的□□毒性无比,可先帝义无反顾。趁着自己还能看见,先帝悄悄来到公主埋骨之处,臣不放心,也陪伴在侧。想不到堂堂公主陵墓,却是那样荒凉,到处长着野花野草。站在碑前,先帝他只说了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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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北极要离开了,临行前,他与已经继位的祝北狩作别。
“其实不一定要走。”祝北狩最后一次设法挽留,“大不了将你们双胞胎之事昭告天下,你无过有功。”
“江湖自在,余生平安。”祝北极道,“那才是我的去处。”
其实,他不说,祝北狩也清楚,只是,终归觉得可惜。
祝北极眼神一黯:“只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开。”
祝北狩会意:“你放心,国丧一毕,我立即给你娘贵太妃之尊,从此,也会像对待伯母一样待你尽孝。”
“还有小阿忏。”
吴贵妃已经临盆,是个男孩儿。
祝北狩道:“我会好好抚养他,将来,他若有什么过失,我也会宽容相待……”
“不。”祝北极道;“金尊玉贵,不是人人能享。只是他生在帝王家,我也无权替他选择。但将来你若一旦发现他有任何不轨,不要半点纵容,让我知道。我立即带他离开,严加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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