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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引在朝中炙手可热,他的夫人所说的话,又哪里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句?何况崔云鬟出京,此事多多少少在京城各家公族内也是知晓的,何况沈正引这种八面通透的人家儿?
因此只因这一回,江夫人当时在席上虽则勉强得过,回头等众人都散了,便把崔印叫来,痛斥了一番,道:“你的女孩儿,在外头这许多年,我原本也催过你几回,让你把她叫回来,你只是耳根子软的不管,如今她在外头竟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且今儿相爷夫人也问起来,自然是因听说了什么才如此,或许也是相爷的意思也未可知,你如今且不可再以等闲视之了。”
那两个丫头把此情说了一番,又道:“正好儿咱们侯爷在府内有些不痛快,索性才出来散散心的,不然,哪里就真的想要来这儿了?京内什么光景不比这里好呢?”
另一个也道:“怪道胡嬷嬷心里不受用呢,方才嘀咕什么……好好的姑娘,打扮的竟是……”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低,化作一团笑,便自去了。
不防云鬟在这边儿听得分明,虽一语不发,却白了脸。
露珠儿虽然是个粗心大意的,可听了这些话,却也觉得有些恼,只忌惮他们京内来的,不敢当面争执罢了。
露珠儿又看云鬟这样,便小声道:“姑娘……别听她们瞎说八道的。侯爷说了是想姑娘才来的。”
云鬟点点头,一笑说:“很是。”虽是笑着,眼睛却是红的,却不愿给露珠儿看见,只低着头,默默地自回书房去了。
不多时,崔印一路看着这乡间风景,也从外回来,因问起云鬟,却听说她先前出门去了,崔印因才转回来,一时不想出去,便叫人去找她回来了事。
半晌,云鬟还未回来,却另有一个人来到门上,正好儿撞上崔印的随身护卫们,一言不合,便动了手。
崔印听说动静,便出来看究竟,一眼却见是个弱质少年,正将他的一名侍卫逼退,又喝道:“敢跟六爷动手呢?也不打听打听六爷是谁……这素闲庄岂是你们能撒野的?”
崔印听是这样嚣狂的口气,却并不恼怒,因见这少年生得面孔俊秀,气宇非凡,身手且又极佳,他反而心喜,因喝止了其他护卫,在台阶上笑道:“你又是什么人?跟素闲庄又是什么关系?”
那少年抬头看他,便道:“你不报姓名,反而来问我的底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又问道:“凤哥儿呢?”
崔印越发诧异,笑道:“你来找云鬟?那必然要先向我报明姓名底细才好。”
少年拧眉看他,崔印身旁的随从便道:“不得无礼,我们侯爷正是大小姐的父亲。”
少年闻听,才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哦……原来凤哥儿是有父亲的呢,我还以为她无父无母呢!”
随从跟众护卫听了,各自惊诧。
崔侯爷却仍是不恼,反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原本在京城,今儿才来庄上,你又是何人,如何认得阿鬟?”
这少年自然便是赵六,他因在袁家跌下密道之时伤了腿骨,便在军营里将养了数月,加上杜云鹤怕他又惹事,便看的甚紧,今儿才得闲外出,只因听闻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往素闲庄来了,他便过来探看端地。
当下赵六便自报身份,崔印因见他虽年纪小,却英气勃勃,神采飞扬,便十分赞赏,便请他进厅内,有意要跟他详细叙话。
赵六却不耐烦,只略说几句,便问道:“凤哥儿去哪儿了,如何这半天不见人?”
崔印和颜悦色道:“我已叫人去找了,多半是贪玩儿,……果然是在这山野里将性子也养的放纵起来,待回了京,怕就不会如此消闲了。”
赵六一惊:“她要回京?”
崔印点头道:“不然我来此作甚?便是接她回京的。”
赵六目光闪烁,片刻站起身来,道:“我尚且有事,暂不奉陪了。”举手抱拳行了个礼,便转身跳出厅去。
崔印望着他的背影,失笑道:“好个少年,只性子太跳脱急躁了些。”
话说赵六离开素闲庄,心中寻思云鬟去了哪里,且想且走,不知不觉来至葫芦河畔,他放眼看去,在跟阿宝他们素日玩耍的河畔并不见云鬟的踪影,何况此刻水已经凉了,河边儿风有些冷,只怕她不在此处……
赵六便欲转身到别处去找,才走两步,忽地心中一动,便又回过头来,竟沿着河畔往上游而去。
他一边儿走,一边儿拉了一跟芦苇草在手中,胡乱摇晃,心也像是这转着圈儿的芦苇一样,摇摇摆摆。
正行走间,抬眸一看,却见前方河畔,抱膝坐着一人,那样清爽脱俗的身影,正是云鬟。
赵六见果然找见了她,双眸一亮,才要招呼,却又停口,他思忖了会儿,便想悄悄地过去,吓她一跳。
谁知才走一步,就见云鬟举手捧住头,微微摇晃似的,赵六正不知如何,她却又放开手,最后竟缓缓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河面。
赵六见她离河甚近,只一步就会跌入水中,加上河面有风,这情形自然十分危险。赵六一时口干舌燥,此刻心中竟有种奇异的慌张之感,然而他还未反应之前,那边儿,云鬟蓦地倾身,竟直直地往河中扑了过去,顿时之间,河面上水花溅起!
赵六万想不到如此,大惊失色,手一挥撒开,芦苇草晃晃悠悠,无声地随风飘走,他发疯似的迈腿往前疾奔,然而跑出十数步,却又生生刹住去势。
他睁大双眼看着云鬟跃落的河面,河水清澈,依稀看见那小小地身影在水层之中浮荡,似正往下沉,却并无任何挣扎之意。
赵六死死地盯着这幕,不觉握紧了拳,浑身微微轻颤,欲前不前。
第47章
只因赵六看见云鬟忽地倾身入水,他震惊之际,便要去救,谁知才到水边儿,忽地又停下。
他定睛看着河面,却见云鬟的身影正缓缓下沉,清水漾波,光芒烁烁,而她着黑白衫的影子点缀其中,衣裳的角儿跟绾起的小小髻儿随着水波温柔地摇曳,看着就如同一副水墨画儿在眼前,有些虚晃不真。
赵六攥紧了拳,不觉之间牙关紧咬,嘴角也随着动了两动,然而水下的人仍旧毫无动静,就仿佛要如此心甘情愿、安安静静地坠底一般。
赵六眉头拧紧,狠狠咬牙:“混账!”与此同时,再无犹豫,竟纵身而起,身形敏捷地跳入水中。
然而水上自如活龙一条的人,入了水,却俨然要变成一条死蛇相似。
随着赵六落水,那柔软的河水张开怀抱,将他毫无阻隔地拥在怀中,然而这怀抱却如此冰凉,对他而言,是满满地不怀好意的杀机,势要将他溺死其中。
赵六本能地闭上双眼,却又试着张开,同时抬手向着旁边用力抓了过去,果然手底的触感极为柔细,他心中微微一喜,忙用力死死抓住……却清晰地察觉手底的人因此猛然一震,旋即竟挣扎起来。
赵六暗暗叫苦,这感觉却像是他在水底捉到一条大鱼,而这鱼儿正竭力要逃脱他的手掌一样,他心慌起来,不由想起上回所见阿宝在水中“捉放鱼”的情形,可此刻自个儿手上的人毕竟不是一条鱼,若他放手,只怕她就死了!
于是拼命不顾一切地死死抓着对方,可赵六毕竟不会水,何况一只手又要捉着人,于是只拼命乱挥乱动罢了。
这顷刻的功夫儿,人已经身不由己地也往下沉去,同时也吞了好几口水,身子就如秤砣一般,越发沉重难当了。
这一会儿,诚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可就在赵六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手底的人却又动了几动,仿佛在他身上推打了数下,这会儿他的双眼总算睁开,依稀也把眼前的情形看了个大致。
果然是崔云鬟在他跟前儿,正双眸圆睁,仿佛很是愤怒地瞪着他,因他的手此刻正揪着她的后背衣裳,她便竭力扎挣着想挣脱,同时挥起小拳头,无声地打在他的身上……有两记甚至从他脸上擦过。
赵六自觉倘若死在此处,只怕他也是个屈死鬼,对方仿佛很不领情……
而云鬟显然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屈死,因百般挣扎不脱,她便皱紧眉头,口中吐出一串泡泡,抬头往上看,同时挥动双手,双腿往下蹬动,如此简单的动作,竟令她往水面上往上徐徐浮起。
赵六目瞪口呆,然而云鬟虽然往上,可因有他在往下坠,两下相抵,顿时把云鬟又拉了回来,赵六正不知所措,见状忙把她抱住。
两人面面相觑,赵六见云鬟怒视着他,张口又吐出一串水泡,她仿佛恨恨地对他说了句什么……只可惜此刻两个人在水中,却是听不见的。
此刻赵六因喝足了水,又喘不了气儿,胸口似要炸裂一般,身子也更沉重,但是偏偏,在这种生死关头里……不知为何,他竟不觉得恐惧。
赵六向着对面的云鬟微微一笑。
云鬟正怒意难以自抑,猛然见了他忽然冲自己露出笑容,这笑却十分天真烂漫,又且意义不明,不知是否是因在水中的缘故,少年的笑颜竟显得格外清澈干净。
云鬟一愣,竟也忘了再游水……可偏在这时侯,却觉得身子一松,云鬟眨了眨眼,却见赵六松开抱住自个儿的手。
两人之间很快分开,云鬟有些不信,却也忘了所有,只睁大双眼看着赵六往下沉……他的脸几乎也有些看不清了,可云鬟却分明知道,他仍在看着她……
清商应律金风至,砧声断续,笳音幽怨,雁阵惊寒。
秋光淡薄人情似,迢迢野水,茫茫衰草,隐隐青山。
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复在,而时光也凝滞在这生死刹那间。
终于,那小小地人影在水中一个回转,竭力游了往下,就在底下的少年将默默跌落幽绿阴暗的湖底之时,一只小手直探出来……一把擭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经过方才那长时间的一番挣扎,云鬟的力气早已耗尽,虽竭力往上,却仍势不可免地被他带着往下。
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