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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素闲庄的人早把马车拉了来,秦晨抱了云鬟上车,自个儿牵了一匹劣马,陪着往城外去。
不多时出了城,眼见路上人渐稀少,秦晨心里发痒,便打马靠近车窗些儿,问道:“凤哥儿,方才在县衙里,你跟大老爷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陈叔坐在车辕上,闻言看向秦晨,心中自然跟他一样不解,只是不敢就问罢了。
车窗的帘儿被轻轻挑起,是云鬟往外看了一眼,见秦晨歪着头,一脸笑嘻嘻地等着,云鬟便缓声道:“其实并没什么,我只是乱翻书的时候,曾看到羊角哀左伯桃的典故,他们两个都是有名的仁义高贤,读书人是最推崇的,知县大人又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故而我就说了那句……不过是想借此表明心迹,打动他罢了,瞧着歪打正着……仿佛有些效用似的。”
秦晨听了愕然,忙又请教这典故何意。
云鬟自然给他又说了一遍,秦晨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瞠目,时而叹息,最后听到羊角哀拔剑自刎,相助左伯桃的阴魂大战荆轲之时,不由扼腕叫了起来。
秦晨皱眉道:“这读书人,便是迂直,且又身子弱的很,倘若是大爷我,又怎么会冻饿在那荒郊野外呢?”
陈叔见他竟是计较这个,不由苦笑。
秦晨又道:“这左伯桃虽讲义气,可也实在无用,最后倒连累的羊角哀又把命给了他……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见羊角哀的真直呢?毕竟已经做了大官儿,却宁肯抛了那荣华富贵,一并跟他在地下做鬼。所以说这读书人的所思所为,却是叫人……”说着,便笑叹了数声。
秦晨为羊角哀左伯桃之事叹息半晌,忽然想到知县的反应,心中想到:“凤哥儿这般说,难道是想让知县大人知道……她跟青姑娘便是左伯桃羊角哀一般的讲义气么?可大人的反应未免也有些太过……”本正掂掇,又想到云鬟一句“歪打正着”,又联想到云鬟素来的举止性情,便摇了摇头,并未追问下去。
秦晨不问,车内云鬟微微垂首,也正在出神。
鄜州县之所以骇然失态,自然事出有因,却绝不是她方才回答秦晨的答案。
长睫掩映,云鬟垂眸,看似出神,眼前却出现清晰的数行字——
刑部主事黄诚,永靖九年至十二年,曾任鄜州县令,后因贪墨、徇私舞弊等罪,被革职缉拿,审讯中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
入狱后三日,黄诚忽然狂病大发,胡言乱语之余,竟每做自戕之举,医药无效,数日中,所念者最多的乃是——“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难道不能为君一死?”
其他所念诵的零碎句子诗词,譬如“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咽”等,亦由看守狱卒口述记录在册。
云鬟往下看去,却见在书页底下,另有一行小字,写道:后经查证,黄诚之所以举止失常,起因乃永靖九年,二月十六日…
云鬟凝神看着,正欲翻页,却听得一声门响,人未进门,声先道:“爱妃好兴致,竟在本王的书房躲清闲么?”说话间,脚步声已渐靠近。
眼前字迹错乱,云鬟手一抖,猛地将书合起来,眼前的光影也随之闪烁乱舞,猛抬头之时,是赵黼斜倚在前头书架旁,身上散散地披着一件暗蓝绣墨云龙纹的素绉外衫,嘴角斜挑,似笑非笑。
第16章
话说在鄜州城中,鄜州知县黄诚拂袖退堂,径直回到内衙,在书房闭门不出许久。
将晚掌灯时分,秦晨跟两个捕快从县衙侧门转出,正欲归家,忽然有个小厮匆匆出来,对秦晨道:“秦捕头,大人叫你。”
秦晨疑惑,便问何事,那小厮道:“谁知道,先头自个儿在书房内半天,悄无声息的,也不许人打扰,方才忽然又让我们来找您呢,幸喜您还没家去,快随我去见大人罢?有什么事,横竖去了就知道。”
秦晨同两个捕快对视一眼,笑道:“大人的八字儿跟我不是十分相合,万万别是什么犯冲的事儿呢。”
两个捕快大笑,推推搡搡地去了,秦晨便随着那小厮进内衙相见。
来至书房,那小厮敲门道:“大人,秦捕头来了。”
半晌,里头方有一声“请进来”,秦晨摆摆手,对小厮道:“很不敢,我自个儿进去就是了。”说着,便又道:“大人,我进来了。”方推门而入。
此刻天色已晚,外头黑黢黢地,室内自不必提,然而却并未掌灯。
秦晨左拐往前,定睛细看,才瞧见黄知县坐在书桌背后,静静默默的动也不动,那身形看来倒似幽灵般。
秦晨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敢露,上前行礼罢了,便问:“不知大人这会子传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呢?”
隔了会儿,黄诚才道:“你……跟素闲庄那个小丫头十分相熟么?”
秦晨闻言笑笑,道:“大人是说凤哥儿么?其实也并不算十分相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罢了。”
暗影中黄诚抬眸,忽道:“你是如何跟她相识的?你且同本官说来。”
秦晨错愕,心底一转,并不着急回答:“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黄诚听出他的意思,便道:“你放心,本官不是要对她不利。”
秦晨闻听,又琢磨了会儿,才笑着答道:“说起凤哥儿那孩子,委实是万里无一……”说着,便把同云鬟相识种种,以及后来无意去素闲庄,正赶上谢二发飙行凶之事尽数说了。
秦晨知道黄知县素来不喜欢自己好赌,也本想隐瞒一二,只不过一来实在绕不过,二来黄知县毕竟是个心里有数的,倘若在这件事上瞒住了,保不住给他看出破绽,那往后所说种种,对他而言自然也可疑起来,且又事关云鬟跟素闲庄,因此秦晨索性交代的一清二楚。
末了,秦晨又道:“我瞧素闲庄上的人,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何况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其他的不过是小厮跟婢女,原本连个得力的护院都不曾有,这许多年又安分守己从不曾有事,哪里还能去害人呢?是后来谢二等来搅闹要挟,他们才被逼自保罢了。”
黄诚听罢,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可见过素闲庄那个擅赌的老者了?”
秦晨笑道:“当时正赶上谢二行凶,后来又因他们逃了,忙着缉拿,且还要搜寻那些逃犯,哪里还有心思呢,便把此事忘了。”
黄诚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可相信她说的……素闲庄真有此人?”
秦晨一怔:“大人这话……我如何有些不大明白?”
黄诚却并不理会,只仍垂眸想了会子,才道:“你去大牢,把青玫丫头提出来,本县要审她。”
秦晨目瞪口呆:“大人……这功夫儿审案?”
黄诚淡淡道:“使不得么?”
秦晨倒也机灵,白天黄诚一脸冷硬地不肯私下问询,如今改了主意,自然是大善的,他便忙道:“使得!当然使得,不都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他生怕知县又改变主意,当下忙抽身出去提人。
就在秦晨迈步出门之时,身后黄诚闭了双眸,喃喃道:“可知,这并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哈,哈哈。”
他停了停,微吁一口气,叹道:“凤哥儿,谢家凤哥儿……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晨办事极为利落,飞快去牢中提了青玫,由一个狱卒陪着,来至书房。
此刻早有小厮将主簿传了来,备好了纸笔等候。
进书房之时,秦晨又格外叮嘱了青玫几句,道:“不必怕,只照实说就是了,大人这回变了主意,只怕不会再偏信那什么老程。”
青玫点了点头,便随他入内,跪在地上,耳畔听黄知县道:“先前你要私审,本官成全你,如今你速速将实情道来,若有隐瞒,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青玫垂着头,此刻心底所想的,却是先前云鬟离开之时,在耳畔低低叮嘱的话。
青玫定了定神,才说:“那日,我给凤哥梳头,不合扯痛了头发,她骂了我几句,我心里不快,便跑了出去……谁知,竟遇见……”
如此半个时辰后,黄知县审过了青玫,主簿在侧一一记录在案。
青玫说罢,垂泪道:“故而在人前的时候,并不敢说出实情,虽然不曾失了清白,但毕竟传了出去,是说不明的……还求大人宽恕垂怜。”说着,便俯身磕头。
秦晨因是捕头,并非无干人等,故而也在侧旁听,听罢又惊又气,道:“这样说来,得亏凤哥儿机灵,不然的话,那夜死的指不定是谁呢,这杀千刀囚攮的!”
独黄知县神色如常,只把主簿誊录的口供看了一遍,见无误,便又命人将老程带来。
自从被云鬟上堂搅局,老程心中便始终忐忑,他本是老奸巨猾之人,然而生平第一次,却忌惮起一个孩子来,尤其想到云鬟冷冷淡淡的神情,简直让他心底仿佛有阵阵寒风吹过,极是不安。
被狱卒带到书房,老程上前跪了,黄知县看他一眼,道:“你可知,本官今日传你来,是为何事?”
老程看着主簿跟秦晨都在场,便道:“大人,莫非是夜审?”
黄知县点头,老程道:“可、可这不合规矩……”
黄知县淡淡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常——本官觉着这话是极有道理的,你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你觉着呢?”
老程强笑:“大人怎可听信那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黄知县仍是不动声色:“闲话休提。先前你说,那青玫丫头有意勾引谢二,可是不是?”
老程答应,黄诚道:“既如此,那夜他们两人相会,你是事先知道的?”
老程略犹豫:“我是听二爷说过一句。”
黄知县道:“你既然知道素闲庄众人心存不良,如何不拦着他些?”
老程道:“何尝没拦过呢?然而二爷被色所迷,哪里肯听小人的话?果然便给害了性命。”
黄知县望着老程,忽然笑道:“这青玫既然想巴结谢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