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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声远道:“嗯,看着时间,将这本书给陛下送过去吧。就说是都整理好了,没什么问题,问陛下是什么打算。”
现在去送了,陛下在审阅举子考卷的时候,或许能想起方拭非来。被陛下惦记,只要她不是写得太差,考中进士,还是有望的。
十八岁中进士,哪怕是最后一名,放眼天下,也绝对是值得吹嘘的才能。方拭非这前途就敞亮了。
户部郎中了然道:“尚书是想把那方拭非,招到咱们户部来?”
“我见过他,确实才思敏捷,文采斐然。虽御史大夫说他心机太重,不该重用。可他这样说,我就更喜欢这人了。”王声远笑道,“可惜进士一科不考明算,我不确信他究竟适不适合在户部任职。”
户部郎中:“那就跟陛下恳请,直接将他带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劳心劳力呢?”
王声远摇手:“年轻人还是可以提携提携的。这点功夫,哪叫劳心劳力?”
方拭非没有家世背景,一介平民,还是商户之子,不好找吏部通融。要是直接来了户部,今后怕是难以晋升,只能一直帮着打打下手,抄抄文书。浪费了。
可他此次要是中了进士,以后拔升就有理由了。
有时候才名就是如此重要。它是身外物,可谁又是赤^裸裸地行走于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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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随主考官一同进宫,将卷子呈上去后,站在桌案一侧,等陛下出言批示。
片刻后,顾登恒拍了下手里的卷子,问道:“这策论上的爻辞是什么意思?”
礼部尚书抬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顾登恒:“……”
“嗯……好罢。”顾登恒似乎回忆起什么来了,便越过这个话题。
只是他此刻明显心情不佳,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叩动。
整个书房里都是那有节奏的,一下重一下轻的闷响。
礼部尚书习惯了此种氛围,可旁边的主考官听着声音却很忐忑。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地,浑身僵硬。
那官员低着头,忍不住用余光窥觑陛下的神色,见对方越看眉头越紧,心里觉得不妙。赶紧低了下去,当自己不知道。
今年这卷子出的太奇怪了,几位官员选人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
往年科举开考前,前几名都定好了是哪几位。一般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名士,文章写出来,不会太难看。可今年不一样,如何破题就定了七分,文采与论述只占上三分。
谁窥觑得了陛下的心思,如何能不害怕?
上头顾登恒看了摆在最上面的两张,已经很不满意。
看得太难受了。不好看。
前几句写得的确巧妙玲珑,才情是好的,语句通畅,对仗工整。可顾登恒一眼就看出来,这话里遮遮掩掩,其实怕说得太直白,而又说错了,所以先托词两句,实际言之无物。
那几位老奸巨猾的官员就是这样的,他每日都听,听得耳朵起茧。
读书人忧国忧民的气质没品出来,胆小畏缩的模样倒是跃然纸上。
不行!
看到一半,他继续向下翻动,从中随手抽出几张。
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愠怒。讽刺道:“这个,啊?这举子说,大过卦不吉,是以,朝廷当以退为进。嗯?通篇说的什么,尽是废话,没一句有用!此人怕是连朝廷近几年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还退?朕退了他就真的是进。这种人的文章你拿给朕看?这玩意儿能叫策论吗?”
考官低着头,礼部尚书不为所动。
“还有这个叫……”顾登恒翻到最前面的名字处,“哦,卢戈阳?这文章写得倒是跟你们做事很像。说说说,念念念,的确是一针见血,然后呢?将问题抛给朕就完了?朕自己看不出来吗?还要找个人来专门给朕添堵?光说话不做事,朕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一巴掌用力拍下,继续去翻别人的。
主考官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冷汗连连,好在被闷在官帽里。
顾登恒又翻了几份,都不满意,咋舌道:“比刚才那个卢添堵还不如。都什么呢?今年的举子就这种水准?是要气死朕罢!”
外边内监忐忑来报,顾登恒身边的内侍小步下去,捧着一本书回来。
顾登恒瞄了一眼,才想起来,问道:“对了,那个叫谁……谁来着,朕让你加进去的那个学子。”
“方拭非。”考官连忙道,“他的卷子应该在后面。”
卷子都被翻乱了,顾登恒在最底下找到了方拭非的名字。
被放在最后边的卷子是什么意思,顾登恒自然明白。但他并未表态,只是拿过在手里,沉下心去看。
方拭非破题,与先前几位举子全然不同。开篇单刀直入,大胆陈言。言辞间比卢戈阳写得还要凌厉两分,入木三分。
第一句话就不客气地点出,既然已得大过卦,即便行事谨慎,求的就是无过,而非有功。
于寻常人来讲,无过自然比有过要好,但于朝廷社稷来说,无功即有过。层层堆叠,便是大过。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今朝廷,边关有勇将镇守,数十年未叫外敌入侵。内有三公九寺卿,公正廉明,恪尽职守。御史大夫、户部尚书等,皆是两代老臣。忠心耿耿,素有贤名。
陛下忧国忧民,明断是非,求贤若渴。
为何国政会至于今日?
江南贪腐案绝非一日之寒,上官贪污狠戾,下官粉饰太平,万万百姓深受其害。法制虽详,精神不贯,失格也。
边关战乱不止,通西商道被拦截多年,致使大秦各处经济萧条。
京师水道不对民公开,旧时商船荒废,水道畅通,但运送货物价格上翻数倍不止。有好事者借此牟图暴利。利民之策却未能利民。
她从本次治灾上,借以延展,分析了百姓的心理及今后的发展。
认为无论是治旱还是治涝,单单的发粮免赋,都不是治理根本。“然而小民不知远计,各便私图,非官为倡率之,则苟且因循,年復一年,而荒废愈甚。”甚至可能因此叫百姓生出了懒惰之心。
随后从纲纪、教育、科举、惩贪治腐、安定民心等,开始逐一提策。
洋洋洒洒写了有两千多字。
字迹略带潦草,看着却很舒服,并不妨碍辨认,还有些狂放不羁的意味。
书房内落可闻针。
主考官盯着自己黑色的鞋尖,站久了,未听陛下发言,不由轻叹口气。倏然发觉耳边最响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呼吸声,连忙憋住。
前方内侍看他一眼,又去沏了一杯热茶,端到顾登恒手边。
顾登恒拿住卷子,一时放不下来。看到一半的时候,因她这文风,失神想到了别处。人总是怀旧的,他能从中隐隐感受到杜陵的词句。
字迹也是。
想了一遍,然后才重新接着看。
这一篇策论真是看了许久,一直没有结果,看得那官员心如擂鼓,惶惶不安。
统共就些许字,有什么那么值得如此细看的?难道还拆开了一字一字品读吗?不过就是一十七八岁的青年所著文章而已,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认真模样。
主考官又开始回忆。
方拭非他……写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还没看过,方拭非的卷子一轮都未过,直接被筛了。
顾登恒一直看到最后。
国土各处皆有蠹虫,牵一发而动全身,致以陛下似无入手之处。然,“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既已病入膏肓,应当刮骨疗伤。
从没听说过哪一位君主,是靠着谨慎牵制,而成就贤名的。古历来只有大胆变法者,或成功,或成仁,方为后人铭记。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真正应当万分谨慎的,该是谨慎百姓对国君的怨恨。疾驰的马车,怎能用腐烂的绳索来驾驭?如今天下形势,哪里还能大意?
顾登恒惊叹于其文风之大气,语言之毒辣,眼界之宽广。字字句句皆落在他心口。
文章里所提到的担忧,就是他一直顾虑之处,可一直难以下定决心。站在各方角度,叙述详尽。其见解深度,都是寻常学子根本接触不到的。
这是杜陵教出来的学生,顾登恒已经可以确认了。
“这篇文……”
顾登恒终于出声了。
他这三个字,唤回了几人的注意力。
前排几人纷纷抬头聆听。
顾登恒忽得叹了出来:“颇有肖似之感。”
他一瞬间,很想见见这个人。
主考官不明所以,无法接话。
这是指舞弊抄袭被看出来了?还是说什么?或这方拭非是从哪里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正巧不谋而合?
礼部尚书开口道:“或有先生风骨。”
“倒是。”顾登恒放下卷子说,“如果他在,恐怕也是如此不客气。痛斥,狠批,三言两语即可将人辩得哑口无言。一顶顶大帽往你头上盖下来,一桩桩罪责给你数出来,今日那些敢红着脸说废话的奸臣,都不用朕生气,他一个眼神过去,肯定都闭嘴了。”
礼部尚书:“陛下是想他了。”
“他有什么好想的?”顾登恒哼了一声,“这卷子,是怎么判?”
主考官听他们打这哑谜,心中考量片刻,当即抬头,说道:“头名。”
顾登恒未有多言,伸出手,旁边的内侍立即将笔递过去。
他在卷首亲自批上第一名,认同了这头名。
主考官冷汗连连,暗道好险。同时惊疑,这方拭非是何方神圣?
顾登恒将方拭非的卷子放到一旁,心情好了一点,再看举子们的文章,也不至于这么暴躁。
他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在这里批阅考卷。遂从前面粗略选出两篇,定好前三名后,示意他们将卷子拿走。
剩下的名次,就照着礼部拟定的来即可。
此事商定,二人奉命退下。
走出书房,考官被外头的日光晒得眯起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
礼部尚书意有所指道:“好在今日他的卷子还在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