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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们老爷说一声,让他放心。”说罢,给自家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取了块碎银,递到柳家小厮面前。
柳家小厮面露喜色,却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刘靖升道:“你们姑爷就是不惯人伺候而已,你回去莫要乱嚼舌根,以免拂了柳老爷的厚意。”
柳家小厮蓦地明白了这些赏钱的含义,忙收下应是。
刘靖升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车,自家小厮也赶忙跳了上来坐到车夫旁边,一行人匆匆离开。
刘靖升拉开车帘,看到柳家小厮目送他们离开后,拐进了旁边的巷口,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行出。
刘靖升看向宋明礼,打趣道:“柳家给你备了车马小厮你不要,偏偏来和我挤。”
宋明礼叹口气,道:“倒是叨扰刘兄了,只是我实在不愿再多受柳家恩惠,现在既让父母搬出了柳家,我自己也不该再接受人家安排的便利。”
刘靖升知道,自从端午节在镇东见到柳小姐的“真面目”后,宋明礼大失所望,不久后便让父母搬回了老家,也逐渐与柳家失了往来。至于婚约,双方只有口头上的,并没有正式文书。想来若是宋明礼高中,自然便不再理会柳家了,只是如今不便把话说得那般明白。而柳老爷显然是慌神了,想在宋明礼高中前,再试图挽回一番。
“那……柳小姐是什么态度?你这么做,只怕人家伤心了。”刘靖升道。想到那个娇蛮任性又不失侠骨仁心的女子,若是被人弃了,虽说不是正式婚约,到底对名声有碍。
宋明礼抿唇道:“我怎知她是何态度,自那天起,未再见过。”
刘靖升想想,倒也能理解宋明礼,他向来不喜商贾,这次又自感蒙受欺骗,自不会对柳家有什么好印象,遂不再提这事情。
镇上街巷狭窄,马车挑着大道,兜兜转转才行到了郊外,速度终于快了起来。省府乃是布政使司驻地,距离汐州却不远,他们乘车加坐船,在八月初七晚上便可到达,尚可有一日时间休整。
马车颠簸中,刘靖升看了看旁边的篮子,那糕点尚温热,他拿出一块递与旁边闭目养神的宋明礼,“闻着挺香的,来吃一个吧,要到傍晚我们才住店歇息了。我爹在那边都打点好了,我们路上就随便吃些,等到了再好好吃一顿。”
“这次真是给刘兄你添麻烦了。”宋明礼接过糕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竟有些熟悉。
刘靖升看到宋明礼默然蹙眉的样子,恍然想起什么,心道,怎么忘了,他从前与这个女子有纠葛。
刘靖升不欲隐瞒,笑道:“这是阿媛姑娘做的……哦,该称一声弟妹了,颜兄弟比我小一岁呢。”
之前刘靖升与宋明礼提过二人已成亲,阿媛绝不会再来纠缠他的事情,好叫宋明礼安心,所以宋明礼听到这里并不意外,他只是惊讶另一个问题。
“你与那伞匠称兄道弟?”
刘靖升无所谓地笑笑,“是啊。上次我也去了监市铺,我跟你说过的,我和你未婚妻……不……是柳小姐……我和柳小姐一起帮了他洗脱冤屈,拿回赔偿。他后来请我吃饭,一来二去,就做了朋友。这个人踏实勤奋,却也机灵得很,不同于埋头苦干的穷匠,我看他心思活络,是做商人的料子。而且他手艺也十分了得,我亲眼见他把开水浇到伞上,伞却完好无损。”
刘靖升拿过一旁颜青竹送给他的瑞竹蝉鸣伞,想给宋明礼好好看看。
宋明礼却有些不屑,“这种情况伞还能完好无损,莫不是他变了戏法来骗你吧。”
“怎么会?我亲眼见的。”刘靖升辩解着,突又想到,是不是真的在宋明礼眼中才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的身份,便道:“明礼,你一会儿看不起商人,一会儿看不起匠人。其实,我们身为读书人应当不拘小节,人家身为匠人商人的,也未必没有赤子之心。”
宋明礼不以为然,“我泱泱大国,向来以农为本,不论如何,商人匠人的位置是不可高于农人的,否则,必有大乱。我们身为士子,自该做表率,与农相亲,与商陌路。”
刘靖升抱起胳膊,也是不认同对方的样子,“明礼,你不是向来认同曹秦盟的观点,希望朝廷能在税法上做出改制吗?”
宋明礼不知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却也认真答道:“不错,曹大人在朝为官时便提出这等良策,可惜未得朝廷重用,反而屡遭贬谪。听说他辞官后来到汐州,还曾经隐居在枕水镇附近一带的乡野,可惜我当初寻而不遇,还……”他想说,还伤了腿,引出了后来诸多麻烦,可往事不便再提,只道:“若能得见曹老先生一面,我此生无憾。”
刘靖升见他神思清明,语声恳切,不是妄言,便道:“你如此推崇曹秦盟,自然对他提出的税法改制内容相当熟悉,可知,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当属废除丁税,此法可谓前无古人。”宋明礼语声不禁激昂,“摊丁入亩,地丁合一,没有土地或土地极少的贫穷农人可得安然,也不怕多生了孩子交不起税。我出身微寒,自是晓得贫农的辛苦,对曹老先生的办法自是赞同。”
刘靖升点点头,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曹秦盟的税法改革真的得到实施,其影响与改变便不光是你说的这些?”
宋明礼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刘靖升难得收起了笑脸,严肃道:“废除丁税,摊丁入亩,那么户籍的管理势必松懈,一户有多少人不是最重要的,一户有多少地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人多地少的贫农,一旦少了负担,少了束缚,农闲时他们会不会去为商为匠?甚至直接弃田为商,或是到镇上做工,收入绝不会比耕种少。你说那时候他们还算不算是农人?若是户籍混杂,人的迁徙相对自由,农人,商人,匠人又何来高低之分?”
宋明礼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未想过刘靖升说的事情,半晌,他忽而一笑,肯定道:“不会,绝不会有你说的这种事。农人明知道自己的地位比匠人商人高,又怎会放弃田地去做比自己低贱的人?如果真的废除丁税,摊丁入亩,朝廷定会鼓励开垦荒地,降低荒地的赋税。贫农可去开垦荒地,只要多耕种,自会充盈收益。数千年来,我中原王朝皆是推行农本商末的政策,岂能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出现,实在可笑。”
刘靖升笑道:“是啊,可笑,就当我胡言乱语了吧。”他向来不是一个要与人论个你死我活的倨傲者,不过他忽而想到什么,竟有些凝重起来,正色道:“明礼,我们今天说过的这些话,忘了就好,未来的事情不可知,以我们目前的身份也左右不了。你就算推崇曹秦盟,也别忘了他现在已无官身,能不能被朝廷再度启用可说不清。毕竟改税法要威胁很多士族的利益,多少人可恨着曹秦盟呢。咱们这次是去赶考,可不像在书院里能高谈阔论,莫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宋明礼点点头,知道刘靖升是真心为自己好,想到刚才自己与他争执,蓦地有些后悔,心里又回荡起他说的,我们目前的身份,什么也左右不了。是啊,什么都左右不了,寒窗苦读,就算一朝得中,没有根基,没有人脉,你又能如何?
宋明礼被引出满腹心事,想到刚直不阿的曹秦盟竟是那般结局,自己也颇有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感。
刘靖升怕他被刚才的话题搞得心情不佳,影响应考,便笑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记得我前阵子跟你说的那卷观风题吗?我爹托关系从京城搞到一份。策论那里我们得好好看看,我还有问题要请教你呢。”
宋明礼压下心事一笑,接过了刘靖升递过来的试题。
车马悠悠,踏过微微泛黄的草地,不知不觉就行了半日。车夫有些疲惫,又将旱烟燃了起来。小厮知道接连赶车的辛苦,也不阻止他,只是把车帘子紧了紧,怕那烟味飘进车厢里,扰了少爷和少爷朋友探讨的雅趣。
听到车厢内不时传来笑声,小厮方松了口气。
夕阳微斜,路边有灿漫的野菊,微红的枫叶,早开的金桂蔓延一路芬芳。马蹄哒哒,成为这初秋静景中唯一一抹翻飞的灵动。
……
转眼已至八月十四,午间,阿媛照例是在百工村,瞧着颜青竹在自己苦口婆心的提醒下,终于细嚼慢咽吃完了一顿饭。
阿媛将碗筷收了起来,认真和颜青竹商量起一件事。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在想,今年定是来不及了,往后家里可置一个烤炉,明年我也试着做些月饼卖。最近好多人来问卖不卖月饼呢,你说这是多少生意?除了烤月饼,有个烤炉还可以做其他花样的糕点,现在家里做的这些,都是蒸制或煎炸的,就怕做来做去,给人吃腻了。”
颜青竹觉得这事可行,便道:“行,回头你再琢磨琢磨做成什么样的,百工村这里匠人多,定有会做烤炉的。”
阿媛应下,颜青竹又笑道:“到时候是不是还可以给做点烤鸡,烤鸭,烤鱼吃?”
阿媛笑着捏了捏他的嘴,“就知道吃!”
两人欢笑打闹着,阿媛斜眼瞥到有几个人正在前方小路上行走着。深怕人家看到了,以为他们为人轻薄,便停了下来。
侧头去看,却发现小路上是几个乡野汉子,阿媛每日都来这里,一下便认出他们不是这里的匠人。
待走得更近了,阿媛竟发现这些人似乎是冲自己和颜青竹走过来的,面上还颇为不善,难道是来找麻烦的?
阿媛蓦地心里一紧,与颜青竹对视了一眼。
颜青竹侧头轻声道:“别怕,你先进屋去。”
阿媛道:“我不怕,周围都是认识的人,喊一声不怕没人帮忙。”
颜青竹点点头,仍旧把她护在身后。
那几个乡野汉子已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他们的院子,明明看到草地上都晾满了伞,带头一人仍旧多余地问了一句,“你是伞匠?”语气生冷。
颜青竹也冷冷的回了一句,“不错。”
那带头人哼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