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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哥,人家今天来,是有事情跟你讲呢。”李幼蝉压下心底的那点不快,语调仍旧柔得像丝羽一般。
颜青竹越发奇怪,只得道:“你说。”
李幼蝉的声音马上化若山间幽泉,低低啜泣,“颜哥,今日邻村于家请了媒人来我家里了……我爹还挺满意的。”
颜青竹觉得这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啊,却又想起前几日李幼蝉托他做一把红色油纸伞,还要画两只形影不离的相思鸟在上面。因为李幼蝉对这把伞的要求颇多,颜青竹衡量之下,说是需得等上一段时间。
她现在定下婚约,莫不是择日就要出嫁,想以这红伞作为陪嫁之物,又怕我来不及做好,所以特来催促?
如此,颜青竹便可理解了。毕竟嫁妆是件大事,以红伞作为陪嫁是相当古老的习俗了,“油纸”“有子”,这是添丁的寓意。
既然别人赶着办喜事,自己推脱就说不过去了。
颜青竹当下便道:“那就恭喜幼蝉姑娘了。不知你婚期择在何日?你要的那把伞,我一定尽力做好。”
“你!”李幼蝉气得狠狠跺了一脚,心道:“你个冤家,还要与我说这等话?”
当下却又忍住不发,只越发凄然道:“颜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却也不必说这等话故意气我。我跟阿爹说了,就算于家有几十亩良田,我也不乐意跟着那个于大郎。只要颜哥肯上进,我们的事,阿爹或还能松口的。”
颜青竹一头雾水加上一头冷汗。
“幼蝉姑娘,你……你这是说什么呢?”
李幼蝉絮絮道:“颜哥,你莫要人家把什么都说得清楚。你一个伞匠,没有田地,就凭一份手艺吃饭,若是以后老了,做不动了,又拿什么来吃?做伞做得再好又如何比得过耕地?耕地耕得好,收成便会多,卖了粮食,有了余钱,又可再置地,等田地多了,又可收佃户。你看,到了我爹这个年岁,便不用亲自耕种了,家里的田地还能荫庇子子孙孙。而你做伞的手艺,就算传到子孙手中,也未可发家致富啊。我阿爹有些顾虑再正常不过,他老人家也是希望我将来衣食无忧。为人父母的都是如此,你莫要恼恨。”
李幼蝉见颜青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以为他当真恼了,便又用湿哒哒的眼睛望过去,温声道:“颜哥,我晓得你做了十多年的伞,一时放下是不可能的。不如我跟阿爹商量商量,让你先学学农耕之术。一边耕地,一边做伞,并不妨碍。”
她声音忽而又变得娇羞,“等……等我们成了亲,阿爹自要拨下些地给我们的。到时,就算自己不种,找些佃户来种也是可以的。伞你可接着做,不过耕种法子还是要懂得些的,否则每年秋天收成了,你连谷稻好坏都分不出,那可不成。”
李幼蝉觉得她今日足够放低姿态了,你没有田地,我家给你田地。你想要做伞,我也让你继续做。唯一一点要求便是让你学学耕种之法,若连这点你也不依,自己和阿爹真是无法再商量了。
来之前她想过颜青竹的态度,想她得知自己将许了人家,不知道何等心急,何等恼恨自己配不上她。却不想他是这等性子,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撑个架子。自己若真的嫁了他人,看他悔也不悔?
可她李幼蝉毕竟是看中了颜青竹,他人又是俊,性子又不像一般庄稼汉那般粗犷,虽是没有田地的伞匠,但见了他做的伞,便知他是个做事认真细致的人,将来大抵是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吧。
若不是怕就此失了姻缘,她李幼蝉何苦撕去女儿家的羞涩面皮与他说这些?
当下李幼蝉眼波盈盈,看向颜青竹,只盼听完这番话,他有所觉悟,不再与她置气。
颜青竹愣怔了半晌,身子却似朝后面站了站,墨色的眉蹙起,连额头也皱出几道横纹,咬咬牙,他正色道:“幼蝉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与你如何能讨论到这种事情上!我们并不是……并不是那种关系!”
李幼蝉像是伸手触了刺猬一般,疼得跳脚,一拳锤到颜青竹胸口上,恨恨地道:“冤家,你这个冤家!到了这份上你还与我说这等话。等我嫁了别人,看你悔成什么样!”
颜青竹见她又是一拳过来,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堪堪避过。
李幼蝉娇嗔一般,数个粉拳又是袭来。颜青竹双手在前面胡乱挥动抵挡,又不住仓惶向后退去,直退得离屋墙还有数寸,李幼蝉方才收了手,在一旁伤心啜泣。
颜青竹缓缓喘着气,忙又解释道:“幼蝉姑娘,我绝不是与你置气。可是有什么事,叫你误会了?”
李幼蝉追打颜青竹时动作太大,小灯笼被晃得熄灭了,她一生气,索性把灯笼扔了,吸了吸鼻子道:“误会?误会什么?你平日待人家是如何的?今日倒不敢认了么?可教我高看你了!”
颜青竹叹了口气,眼神里甚是无辜,甚是迷惑,这让李幼蝉见了越发难以控制住一腔怒火。
“你镇上卖六十文一把的花伞,在村里也至少要卖四十文的,却白白送了我。这不是待我不同吗?”李幼蝉虽是问话,其实语气肯定得很。他待她,就是不同的!
颜青竹一怔,想起事情发生的原委,实话道:“那把伞……那把伞是晚上赶工做的,屋里暗,我把伞面贴反了,可所有工序都做完了我才瞧见。本是想拆了重做的,恰巧你那日来看上了那把伞,说是花色画得朦胧,合你心意……其实那是因为贴反了。我想着这种残品收你钱不合适,才说的你若喜欢,拿走便是。并……并不是你理解的那般意思。”
李幼蝉想不到他这么说,让她有些下不来台,瞪大了眼睛气道:“那人家后来又去你那里选伞,见你做了十多把伞,伞面上都画的竹子图案,每把伞的竹子上还画一只蝉的。这不就是青竹与幼蝉的意思吗?你……你别又不承认了!”
颜青竹感觉受了莫大冤屈,可惜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他若冲她发火,只怕又惹得她哭哭啼啼,当下只能苦笑摇头,耐心解释道:“这个图案叫做‘瑞竹蝉鸣’,竹子寓意节节高升,蝉鸣便可寓金榜题名,想升官发财的人,或是上京赶考的学子最喜欢这种图案。我画这个图案,是迎合当下风气,这不过几个月就是三年一次的秋闱吗?”
李幼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身子轻颤起来,眼神呆呆的,过了半晌,方痴痴地朝颜青竹看过来,语声也再无刚才的半分跋扈,悠悠然般飘出几个句子来,“那上个月人家让你做把伞送到我家来,要红的伞面,上面画两只相思鸟,又要紫竹做伞柄,刻镂空的鸳鸯戏水图,还要红漆木作伞顶,包个绣了‘喜’字的红纱。人家听镇上的姐姐说,大富人家收彩礼,都有这种贵重的伞呢。这种伞又贵又耗功夫,你若对人家没意思,干嘛要答应下呢,难道会不知道其中意思吗?还跟我说一时半会儿做不好,人家以为你是要更加用心做的。”
颜青竹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伞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可你的意思我哪里知道?原来让我做好伞送上门竟是提亲的意思。当时只想着,若是普通一把伞,我做了给你,少收些钱也无妨,可你要求的这把伞,工序太过繁复,雕花绣字还要另请师傅。到时候若收你便宜,那对自己而言近乎亏本,若是收得赚了,又怕一个村里不好相处,这才推说一时半会儿做不好,实是推脱的意思,没想到竟被误会至此。”
颜青竹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便不欲说得太过直白,以免伤了她面子,只道:“幼蝉姑娘,我这人木鱼脑袋,当时确实不懂什么意思。叫你误会,实在有愧。”
☆、第11章
李幼蝉往腰间掏出一方绣帕,轻拭着面上的泪珠,又试探般问道:“那就当你是不知道吧……可现下你知道了,又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颜青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
“我……我一个穷伞匠,无田无地,谁若跟了我,只怕一辈子过苦日子,我又怎能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若要不结仇怨地拒绝人家,只好贬低自己了,这个道理颜青竹明白。
李幼蝉拽紧了拳头,一方绣帕被捏成了烂泥一般,眼皮一翻,狠声道:“那从头到尾便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当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好你个不识趣的窝囊废,你就做一辈子穷伞匠吧!”
李幼蝉推开篱笆,提步便往回走去。
“幼蝉姑娘,等等!”颜青竹叫住她。
李幼蝉方又停下,回过头来,悠悠地望着他,“你还有何话说?”他若后悔了,我也不能再软了态度,非得让他求我不可。李幼蝉如是想着。
颜青竹拾起地上那个小灯笼,抖了抖灰,朝李幼蝉道:“你灯笼忘拿了,天黑了,你还是把灯笼带上吧,我给你点燃了它。”
李幼蝉彻底黑了脸,再无半分留恋,提步便跑,再没有了刚才迎风摆柳般的袅娜姿态,恍若一只受伤的兔子仓皇出逃,一袭背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颜青竹愣怔片刻,提了灯笼追出去。到底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她一个女子若是出了什么事,颜青竹到底是不安心的。
颜青竹只追在李幼蝉二十步开外,见她悄悄然推了门回家,看看手中那盏灯笼,觉得放在自己这边总不合适,便将灯笼插在了李家院子的屋檐下,方才叹了口气,独自返回。
阿媛已在窗前看完这从头到尾的一幕,这时方拉好窗帘重新回到床上。刚开始李幼蝉还压着声音,越到后面越是声嘶力竭,似乎忘了对面还有自己的存在,阿媛便将整个事情听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青竹哥并不喜欢李幼蝉,阿媛拉了拉被角,觉得早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又想到李幼蝉,却觉得她有些可怜又可爱。这人虽是自视甚高,但毕竟她家里是村中富户,人又长得好看,自是有资本自傲的人。想她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些,这个年纪还未出嫁,必是家中父母十分宠爱,自己也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