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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浅竹青的长衫,手里还提着个药箱。唇角微抿,俊眸低垂,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皱着眉说道:“怎么,血都透到衣服上了,自己不知道吗?”
“嗯?”郭临吃惊地侧头看去。赵寻雪将她披背后的袍子扯起来,给她看那上面的一小块腥红。
原来是因为这块血迹暴露了!郭临恍然大悟。她还在想到底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竟会被那两个羽林军喝住。原来是樵夫送的灰青袍子颜色太浅,把后背上的血渐渐渗了出来。
可是那也不管你的事。郭临冷眼瞧着他说道:“赵医正怕是忘了,你我阵营相反。”
“可我刚刚也帮了你。”赵寻雪微微一笑。
“怎么,想来邀功?”郭临挑眉。
赵寻雪朝前方看了一眼,抓住郭临的胳膊,低声道:“跟我来。”说着,拉着她朝路旁的巷口走去。
郭临也注意到了身后走来的一队羽林军,抬眼瞅了下赵寻雪的侧脸,随着他一起行动。
赵寻雪拉着她穿过一幢幢民居,最后停在另一条道上一栋较大的房屋面前。他松开郭临的胳膊,上前去敲门。
他这一松开手,郭临身子不自主地微微一晃。她连忙把玉锵更抱紧了些,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的伤口正往外渗血,看来不处理是不行了。
“赵大夫?”屋子里的人打开门后惊叫起来,“您……您怎么在这儿?”
“劳驾给我一间客房。”赵寻雪也不多解释,飞快道,“我有个病人。”
“唉……好好。”
客房?郭临这时才仔细瞧了瞧大门,只见上面高挂了“常丰客栈”四个大字。
原来如此,躲在客栈,倒是个好选择。郭临暗想道,可惜白子毓旗下的玉来客栈不在这片区域,不然……
玉来客栈?郭临的脑海间猛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横竖只要你死了,我和老头就得救了……”
这是……她在玉来客栈,趴在屋顶听到的,赵寻礼对赵寻雪说的话。
赵寻雪转过头,微笑道:“阿宁……郭大人快进来吧。”陡然间说错了话,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郭临垂眼望着客栈门口的青石台阶,低声道:“这里没有阿宁。”她说完,抬脚走进屋。
赵寻雪苦涩地笑了一声,不再多言。
进了客房,郭临将玉锵放到床榻上,展开棉被裹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确定没有发热,这才返身走到桌前坐下。扔开披着的外袍,伸手开始解腰带。
赵寻雪微微一怔。
“你不是要给我疗伤吗?”郭临头也不抬,径直问道。
“你不怕我趁机下手?”赵寻雪沉声问道。
“呵,”郭临低笑一声,“要下手,刚才就可以了。现在,不嫌晚吗?”说话间,她已经脱掉了上身的外衣,露出染得一大片血红的中衣。
赵寻雪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桌上,坐在郭临身后。
眼前这个纤瘦有力的身姿,披着被血染红的衣裳。
这幅画面,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时不过是稚龄的孩童,背上却横七竖八有着许多狰狞的伤口。而他是药王谷下人的孩子,彼时医术并不精良。上药时手没有轻重,总会把她弄得泪眼汪汪。
“哎,你轻点哎!”她疼得直囔。转过头,盈满泪珠的秀眸一闪,狠狠地瞪上他一眼。
那时的他与她说了些什么呢?
若是早知道如今陌路至此,当初不如不曾遇见。可若不曾遇见,那么没有她出现的生命,他会如何过下去,竟是一点也想不出来。
赵寻雪抬起手,轻轻地捻起浸血的衣料,用小剪刀沿着伤口边缘剪开。衣料随着剪刀不断的咔嚓声,一点点脱离伤口。剪掉的中衣下,是厚厚的一层裹胸布条,布条上的血一层一层,鲜红覆盖在干了的深红上。布条下露出的些许肌肤,也尽是凝固的血渍。
他就这样慢慢地、轻柔地替她清理着伤口。背上狰狞的血块被他一点点擦掉,偶尔触碰到伤口断开的嫩肉,郭临也仍是一声未吭。
屋内静得可怕,这种静,似一道沉甸甸的枷锁,压在二人心间。
“你变了很多……”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平静。
他想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可即使是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挣来的微薄的独处时间,他也只敢,只能,轻轻地问上这样一句话。
隔了好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时间静止时,耳畔传来了郭临的声音。
她说:“我扮男装已经快七年了,自然是变化很大。”
她大概知道赵寻雪想要说什么,只是不愿去想。
赵寻礼说的那些话,这些日子她常常会在心里咀嚼上好几遍。
白子毓也是如此,可不同的是,他是为了从这些话中,找出对付德王的突破口。而她是为了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无论是在汤泉宫、庐江水畔,还是现在。其实要了赵寻雪的命很简单。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将他暗杀,将他毁尸灭迹。
然而犹豫了再犹豫,借口一个接一个。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是啊,以前给你疗伤,你总会喊疼。现在……你比男子更厉害了。”赵寻雪将药米分一点点倒在伤口上。
郭临闭上了眼睛,感到伤口沾了药米分,火辣得厉害。而身后那只手迅速干脆地将净布盖在上面,温热的净布缓解了药米分的刺激。
不止是她,他何尝不是变了。
“因为有人需要我去保护。”她浅笑道。
是因为失血太多,难得安宁,才不愿破坏气氛,郭临对自己解释。
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静得呼吸可闻。可现在这种静,之于赵寻雪,却似一捧温泉水,融在伫立冷风的心间,温暖得不可思议。
“阿……临,”赵寻雪缓缓说道,“今天早上,羽林军衙门的牢狱里不见了个犯人。那人……是我父亲。”
郭临稍稍侧了侧头。他终于还是亲口告诉自己了,她心中想着。
“他在宫中为医时,配错药害死了一个人,因此逃离京城入了药王谷。不过,过了十八年,这件事还是被人翻出来了。所以……”
所以你被德王威胁,用你的命来交换你父亲。郭临在心中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完。
赵寻雪哽了片刻,涩声道:“白大人在牢狱时,见过他,我想……”
郭临猛地睁大眼,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站起回身。一直握在手中长剑轮了个圈,笔直地对准赵寻雪。
赵寻雪正拿着白布往她伤口上绑去,一时不觉,手背被剑尖划出一道口子。
“赵寻雪,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向我求饶?”郭临冷声道。为了救出他的父亲,他连刚刚那一点点的温情,也要拿来利用吗?
赵寻雪怔怔地望着她,渐渐垂下眼。左手握着白布,径直在右手上绕了几圈,包扎住伤口。
隔着幽幽反光的长剑,他重新抬眼看向郭临,脸上还是一贯无波无谰的表情。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这样的眼神,却出现在这张平静的脸上。
到底是悲哀淹过心扉,还是麻木隔绝了悲哀,至此,已是分不清楚了。
他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在德王手上的把柄,是什么。”他顿了顿,续道,“阿临,他是罪人,我也是。”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我不会逃,也不会躲。我的命,自始至终都是你的。”
郭临紧紧地凝望着他,手中的剑也依旧对准他的胸膛,纹丝未动。然而她的眼眶,却在这须臾间,越来越湿润。
哪怕她有再大再强的自制力,能忍得身上万般的痛楚,却也无法止住此刻滑落面颊的泪珠。
“赵寻雪,我杀了很多人,为了给我父亲报仇。”郭临望着他,渐渐梗咽,“可是我没有去找你,你知道吗?”
赵寻雪心中大怮,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紧张、忐忑,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
“赵寻雪,”郭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原谅得了你,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你懂吗?”
赵寻雪定定地看着她,蓦然笑了。
“我懂。”他朝她走过来。胸前的剑尖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他却毫不在意。郭临一惊,连忙撤手。而下一秒,她就被赵寻雪牢牢地揽在了怀中。
他在她耳边闷声笑着,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开怀,仿佛找回了遗失多年的宝物般。他一声一声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我懂,我懂。”
郭临靠着他的肩膀,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叹得是什么,她已不想去探究。
“寻雪,告诉我,你会把我们的行踪说出去,是不是有苦衷?”这个她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终该在此,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赵寻雪缓缓松开她,温柔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他凝视着她,似乎想告诉她很多事。
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二人同时一惊。郭临猛地后退一步,靠着墙壁,偏过头去。
“谁?”赵寻雪回头问道。
“赵大夫,门外来了一队羽林军,说是找您……”
“让开!”一个尖锐的男声突然插进来,那人似乎还将小二推了一把。隔着沉重的木门,都能听出语气中的不耐:“赵医正,殿下听说你在这儿,派小的们接你。”
殿下?……是德王殿下?
郭临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轻脚走到榻旁,抱起玉锵。
“知道了,请你们在外面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赵寻雪走到桌旁,垂首收拾药箱。耳畔的发丝盖住了他的侧脸,让郭临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羽林军终于走开了。
郭临靠在窗边,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环境,计划着退路。赵寻雪望了眼她的背影,将一卷包裹好的干净白布放在桌上。
“阿宁,”他在她身后唤着,郭临没有回头。
“我没有苦衷,泄露你们的行踪,只是因为我怕死。”他的声音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