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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锵老道地接过襁褓圈在怀里,抖正身子:“伯娘安心,上回爹爹带我去慈幼局济助孤儿,我就抱过,已经熟练啦。”
这一下,气氛总算是好些了,郭临暗暗舒口气,提声问道:“大嫂此番前来,可有要事?”
*
雨滴敲在青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珠串,淋在靴面上,一点一点将秋雨的凉意渗入。
贤陵建在整个皇陵的西角,山水清幽,地势平坦,是块极好的地,虽然葬在其中的人早已被世人忘记。
那是当今皇上和楚王的亲兄长,前朝的皇太子。
陈聿修撑着伞缓步迈进陵园,雨水将素袍边角打湿,修长的身影蕴在雨雾中。墓前草棚内坐着的老人,睁着一双历经风霜浑浊的深眸,望着他怔怔地掉下泪。
他步伐蹒跚地走入雨中,颤抖着举起胳膊朝陈聿修行礼,“实在是太像了,老奴老眼昏花,险些认错……”
徐公公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迅速走上前给老人撑伞。陈聿修静静地望着他,长眉微蹙。老人试着泪道:“殿下心中一定十分怀疑,老奴省得。当年若不是陈大学士及时赶到,隐太子恐怕至死也不能瞑目啊……”
陈聿修抬脚走向墓碑,凝望着碑上的字:“大齐故隐太子墓志王谓正则元嘉三年薨于庆州……”
一时周遭静默,无人敢去干扰他将这些字收进眼底。
前朝一代,宫里有几名嫡系皇子十分出众。皇长太子君正则,天资睿哲,贤章兼德。二弟贤王君正凡,文武双全,惊才风逸。连最不成器的三弟楚王君正逸,从江湖脱离后,也照旧了一身军功,赫赫威风。
那时的世人只要提起皇家,首要谈起的,必是那位气宇俊淑、玉树尔雅的皇太子,普天之下唯一能用完美来描述的男人,似乎生来就该得万人敬仰。可任谁也想不到,最后得到皇位的,不是他,而是皇二子君正凡。
人人皆以为,君正则的突然薨逝与君正凡必脱不开关系。然而那被深埋多年的真相,兀然是另一番模样。
“……当时先帝病重卧榻,隐太子遭手下奸人设计,重重不利于今上的证据就摆在面前,但他仍然坚持今上不会背叛他。奸人于是将他囚在庆州寺庙,假借他之名大喊‘清君侧’,发兵征讨京城。陈大学士带着几个文士,在寺庙外挖了三天三夜的地道,才将尚在襁褓中的殿下带出来,”老人的话语,声缓而音稀。但即使如此,也没有被雨声拍碎,仿佛天意在将此地空籁寂静,“隐太子最后的遗言,是不想殿下你的身份成为今上登基的阻碍……”
撑伞的小太监忍不住偷偷看了徐公公一眼,这老人的话明明大逆不道,可徐公公垂目静默,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这些事,我俱已知了,”陈聿修回过身,眉间一点朱砂雨雾中异常的鲜亮,“所以,陈府内所谓的朱砂重生,转世灾星,只是一场笑话。我从来就不是陈家的人,这颗痣自然更不会存在。”
徐公公满面惭愧,跪伏在地:“殿下恕罪,陈大学士的兄长,侮辱皇家,侵伤殿下。此罪万死难咎,方才我们出发前,刑部已派人前往。这些年来,陈大学士和陈老夫人之所以偏苛对您……都是在帮陛下,演好这场十几年的戏。”
雨簌簌地下,陈聿修目光沉远,清沉的眸光似将雨水尽皆接下,明亮若镜:“那便继续演下去吧。”
“殿,殿下,”徐公公满脸惊愕地仰起头,“已预备好接您……”
“我无意重回皇室,”陈聿修笑容恬雅,长眉从容斜飞,眼睑下垂在面颊上柔和地划出一双弧线,“即是我的皇叔,也该知我与父亲的性子。昔日不曾争,此时不会争。我陈聿修此生的归宿,自当定好,不负长生。”
陵园默寂,突地“吱呀”一声,扰乱一片沉静,引得众人齐齐回头。那站在大门处的青衣小厮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找错地了……”话还没说完就跑了。
陈聿修却提了提伞,大步迈开朝那门走去。行过徐公公身旁,他停下脚步,唇角微微上扬:“替我转告陛下,多谢皇叔,赐假。”
红枫疏影,细雨朦胧。乌篷马车歇在长长的青石阶下,青衣小厮候在一侧。一把油纸伞遮着一个纤瘦的身形,露出不大的一截鸦青色衣摆。乌靴踏着积水,稳健而有力,一如那人蓬勃的气息。
他望着望着,忍不住一笑,唤了声:“阿临。”
油纸伞一转,甩出一串水珠,将那张清秀雅致的脸露了出来。这一瞬,便是再多的宝琴香扇、玉镯金钗,也不及她头顶一截古旧的皮革发带;再多的香艳诗俳、甘言美语,也不如她轻灵的一串笑吟:“聿修!”
雾雨绵绵依旧,她立在百里长廊红枫中,笑颜似火,明艳如光。
☆、第117章 南行祭祖
“怎地来得这般急?”陈聿修收起伞,钻进郭临的伞下。郭临吐吐舌头,对车门努嘴:“进去再说。”
他挽起车帘,这才望见车内满满当当的人。阮云坐在内里,玉锵则被侧面的阿秋抱在怀里,正朝着他探出双手:“师父,抱抱。”
郭临尴尬地挠挠头:“事急从权,就干脆全带出来了,哈,哈哈……”
马车驶出皇陵山脉,与候在外姚易的马车会合后,便一路往东南而去。
“……大嫂说她听见世子在和户部商议请假,担心是要随我去杭州,带着阿鸾急急跑来要我劝阻。我的妈啊……他两现在闹得,王妃娘娘都不理会了,我怎么敢掺和!”郭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想着留云娘一人在京城的话,估计也得被大嫂埋怨个透。干脆变成举家出游,想想,嗯,也不错!”
陈聿修笑了笑,眸光宠溺地望着她。“唉,对了,你怎么跑皇陵来了?”郭临给玉锵披上外袍,转头问道,“我去你府上问时,你那书童还老大不情愿说呢,我都在想是不是得罪过他了?”
“太常寺拟书修整皇陵,我便先行来察看一番。”陈聿修淡淡地道,郭临斜了眼,眉梢一抖:“真的吗?”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揽过她的后脑,轻轻与自己两相前额碰触。凝视着她咫尺间呆傻的双眸,挑眉而笑,“莫非,阿临怀疑我在私会他人?”
“噗嗤……”阿秋头一个忍不住,捂嘴窃笑起来。阮云连忙接过玉锵抱在怀中,挡住他的视线。
*
天气虽然日渐清冷,但好在南方稍稍迟一些,兀自残留些许温暖。
流经扬州城的运河江畔,寒水幽碧,暮色渐沉。玉锵望着码头处停泊的几艘大船,双眼发光。郭临见他神情,略一沉吟,与姚易商议片刻,便将随行马车安置进一间镖局。随后牵着玉锵的手,带他上了客船。
“从扬州行到苏州,再至杭州,”郭临笑望着潺潺江水,“只要不误了忌日,让玉锵坐一回船也是好的。”
陈聿修默然瞧她一眼,没有多言。阿秋阮云只当可以江上游玩几日,自然比闷在马车中要好。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玉锵趴着船窗,兴奋得朗声背诵道。郭临不由回头和陈聿修对看一眼,莞尔而笑起来。却听隔壁有人应声接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哈哈……应景,应景,此时有景有水,有桥有萧,偏偏少了那会箫之人,憾事啊!”
郭临不由自主地探了探腰间,这才记起那把九节紫竹箫,已被自己赠给了秦慕樱。手背蓦地一暖,却是陈聿修握住了她。他眸若清英,容笑隽朗:“可是想听萧?”
不待她回答,他便朗声道:“贤君既有萧在侧,余不才,愿现音一曲。”
郭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嘴唇抖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还会萧?”
“一点点,但……”他伸手划过她眉头,笑眼中星采熠熠,“令卿舒眉展颜,已然足矣。”
玉锵“啪啪”地鼓着掌:“哇,赏江景听师父吹箫,正好正好!”
说话间,舱门被人轻叩。阮云上前拉开门,只见一紫衣公子握着一只玉箫立在门口。方一抬眼,惊见阮云温婉清雅之姿,便是一愣,待再看见舱内众人,讶色更显。无措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抱拳施礼:“万不料竟能在此得遇诸位这般仙才卓约的人物,在下苏州邱明致,这厢失礼了。”
玉锵直起身,有样学样地拱手回礼:“不敢当,丘兄请入座。”
丘明致瞪大了眼,他自是听出了玉锵的声音正是那诵出诗头的人,却猜不到他居然不过一介四岁顽童。陈聿修起身上前,朝他微微一笑:“还请向丘公子借萧一用。”
聿修的箫音,低沉如雾起,高扬若水泻。娴雅空灵,宛若潇湘境临。她没有去细听是何曲,但觉那音中情愫,已灼灼拂开她惆怅纷思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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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只欲在苏州宿上一晚,但耐不住丘明致的大力挽留,玉锵又心动苏州之景。郭临只得承了邀约,多留一日。
这丘明致是个文气十足的商人,一出手,便在苏州最大的碧海天阁酒楼设席款待他们。他当他们是从京城出游一家文士兄弟,又对陈聿修的箫音拜伏推崇,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做东。郭临站在酒楼门口,抬头望着碧海天阁的牌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与白子毓打赌下棋,胜了从未有败绩的白家少主,便在此处。那时还有董嘉禾在一旁……也不知他和董伯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丘明致见她仰视良久,便笑着介绍道:“这是大齐首富白家的产业,比起京城的酒楼,绝对毫不逊色。姚二公子,这边请!”姚易跟在郭临身后,嘴角略微抽了抽。许久不见郭临把他的姓氏拿来顶包,一时竟都有些不适应了。
郭临牵着玉锵走上楼梯,听着邱启明滔滔不绝地介绍,大堂酒杯碎地声响,小二的吆喝……思绪竟有些回到了五年前来苏州复仇的那些日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堂下一杏黄娥衫女子才怔怔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满地酒杯碎片上,面色苍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