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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氏感激地说:“这一路承蒙公子照顾,否则我们娘儿俩老的老小的小,还指不定能不能走到京都。明天公子一定来,婶子给你做常州菜吃。”
少年也朝辛大人长揖到地,“卫珂代母谢杜大哥高义,明日家母必备酒水答谢,还请杜大哥切莫推辞。”
一个自称婶子,一个口呼大哥。
辛大人面颊发僵,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偷眼去瞧易楚,看她唇边盈盈笑意,知道她定是取笑自己,心里一阵气恼。
可瞧见她欢喜,那气恼便似发酵的面团,软绵绵地尽数化成了柔情蜜意。
辛大人咬牙答应,“老太太盛情,晚辈不敢推却,明儿一定来。”
卫氏慈祥地笑,“那就好,那就好,婶子等着。”
辛大人走后,易楚沏了茶来,让卫氏坐到正位,重新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又起身给卫珂行礼。
卫氏跟易郎中说起往事,“你爹走时还不知道有了孩子,我也没想到都这般年纪了……也是观音菩萨保佑,不教卫家断了后……这些年亏得族里照顾,我们母子才能活下来,只是族里也不宽裕,不能老是拖累族人。
“正月初一给族长拜年时,听族长说京里有人打听阿珂他爹,我挺纳闷,我爹娘早就没了,阿琇也没了,谁还能打听我们,别是族长听岔了。哪知过了二月二没几天,族长就带着杜公子来了,说是你托他打听的,要带我们娘俩上京。头先我没信,觉着这十几年没通个音信,怎么突然就找上门了。杜公子就画了张像,一张是你的,一张是阿楚的,你跟以前没怎么变化,阿楚活生生就是阿琇的模样……我寻思着,我跟阿珂一贫如洗,也没什么给人骗的,索性就跟杜公子上京。
“一路上都是大勇头前里安排,吃的住的样样妥当,到了天津卫码头,杜公子驾着马车又接着我们回京都。我这把老骨头总算重回故里,又能喝到京都的水了……我跟阿珂先在你这暂住两日,回头赁间屋子,我们就搬过去。娘还能动弹,能养活自己,阿珂也有把子力气,又识几个字,也能挣口吃的……借你的地儿做顿饭,答谢杜公子……”
易郎中急急俯身行礼,“娘千万不可如此说,既然来了自然就住在家里,没有出去另住的理儿……都是小婿不孝,辜负阿琇的嘱托,应该早点将娘与珂弟接来才是……当年岳父大人对我颇多照拂,又将阿琇许配于我,我曾答应阿琇,将娘视同自己的亲娘,伺候娘颐养天年……西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稍后我与珂弟搬过去,娘就住在正房里。”
卫氏坚定地推拒,“自古哪有丈母娘住在女婿家里的,娘住在这里已是不该,倘或再住了正房,岂不被人指着鼻子骂。再说,你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不住正房谁能住?”
易郎中见卫氏坚持,再不敢违背,只得应了。他仍住在正房,却吩咐易楚尽快将原来书房旁边的西耳房收拾出来,让卫珂居住,又让易楚寻被褥出来晾晒,去去潮气。
易楚少不得一一应着。
正说着话,突然院门口传来嘹亮的喊声,“是易先生的府邸吗?”
“是,”易郎中整整衣衫迎出去。
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拎着两只食盒走进来,“杜公子吩咐的席面,四荤两素,一盘花卷一盘包子都在这里了,先生找盘子换过来吧。”
闻到饭菜的香味,易楚肚子紧跟着叫了起来,这才醒悟原来中午还不曾吃饭。
辛大人倒是细心,还能猜出他们无心做饭,特地叫了席面。
易郎中也深有感触,有心不想受他的恩惠,可又不得不受。
就像他千里迢迢将卫氏送到京都,就像这八珍楼的席面。样样做在他心坎里,让他想推辞也无从推。
易郎中无奈地掏出荷包问:“共多少银子?”
“杜公子已经结过了,老太太慢用,先生慢用,公子小姐慢用。”小厮笑着跟屋里所有人都打过招呼,才拎着空食盒步履轻松地离开。
卫氏看着满桌子的菜,笑着叹气,“庭先有这样一位弟子,你岳父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羡慕。”
“弟子?”易郎中疑惑地重复。
“杜公子说他仰慕你的人品与才学,曾跟你学下棋,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依娘看,杜公子并非顽劣愚钝之人,他要是想学,你就多教教他。”
易郎中暗暗错了错牙。
他与辛大人对弈十数次,出去三五次平局外,其余都是败绩从无胜过。
他竟然还说跟自己学棋?
可当着卫氏跟妻弟的面又无从解释。
易郎中觉得自己就像蒙着双眼的毛驴,被辛大人一步步地牵着,按着他划定的路线走。
第二天,刚到辰正时分,辛大人就兴冲冲地如约而至,带了条两斤左右的活鲤鱼和半条猪肋骨,恭敬地对卫氏道:“以前在先生家用饭,很喜欢吃阿楚姑娘做的鱼汤……上次去常州,吃过一道糟扣肉,老太太帮我做这个吧?还有酒酿排骨,味道也极好。”
哪有请客吃饭,客人在主家点菜的理儿?
可辛大人这样做了,卫氏却非常喜欢,觉得辛大人实在不见外,便笑着对易郎中说:“这会没有病人,不如关了门,你跟杜公子下两盘棋?阿珂在旁边也跟着学学。”
易郎中心头顿时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第69章 松动
搁在前两个月,看着父亲震怒到抓茶盅打人的情形,易楚是再想不到父亲还会有跟辛大人一同下棋的一天。
也绝想不到,自己还能再为辛大人亲手做羹汤。
可今天,辛大人不但堂堂正正地来吃饭,还被外祖母奉为座上宾。
易楚开始觉得,即便有再大困难,辛大人也会逐一解决吧。
就像他写给她的字条,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等我”,他并不要求她做什么,只让她等。
等着他上门求亲,等着他亲自迎娶……
想起将来,易楚感觉重新充满了希望,手下也越发利落,用刀背“啪”一声,先将鲤鱼敲晕,然后刮鳞,剪掉鱼鳍,再就是剖肠开肚。
卫氏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知道是做惯了的,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卫琇。她生下卫琇后好几年再没有过身孕。卫秀才把这个唯一的女儿当成手中宝,亲自教养她读书写字下棋画画。
卫琇聪明,琴棋书画什么的学得快,可对针黹女红却毫无兴趣,厨房也难得进几次。
后来有一天,卫琇突然缠着她要学针线,又在厨房围着她身边转。她开头不了解,慢慢才看出来,自家闺女看上了经常与她爹商讨制艺时文的易庭先。
易庭先母亲早逝,只跟父亲相依为命,身上的长衫袖口处缀了两块补丁,补丁的针脚粗大歪斜。
卫琇是看着心疼了。
卫琇对易庭先这个女婿是很满意的,卫琇过世十几年了,他一直没有另娶,独自拉扯着阿楚过日子,还将阿楚教导得这么好。
如果卫琇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感觉欣慰。
因见易楚已将鲤鱼处理好,正要盐渍一下,卫氏找了个斧头,准备剁排骨。突然一双大手接过她手里的斧头,“老太太且等会,这力气活我来。是我疏忽了,下次该把骨头剁好才带来。”
竟然是辛大人不知何时进了厨房。
易楚暗地里错了错牙,这次的饭还没吃,就想到下次,还有下次吗?
辛大人是客,卫氏怎可能让他动手,急着去夺斧头,“这本就是女人干得活儿,男子哪好进厨房?让婶子来,看脏了衣服。”
正拉扯的工夫,辛大人已将骨头切得齐齐整整,个头大小也差不多。
辛大人笑道:“我口味偏甜,老太太受累多放点糖。”
卫氏忙不迭地答应。
易郎中是辽东人,口味重,卫氏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可嫁给卫秀才三四十年,又在常州生活了十好几年,口味应该偏甜。
辛大人这是明晃晃地讨好卫氏。
易楚一边低头洗菜一边腹诽。这人只要用了心,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前阵子父亲将他引为知己,这会儿外祖母又拿他当亲侄子。
之前,跑了半个京都到积水潭给她买点心,把她拥在怀里说买地建祠堂,又说在晓望街买宅子,方便她照顾父亲。
件件桩桩都说到她心坎里。
也不知吃了多少糖,说出来的话甜得能腻死人。
想到此,易楚忍不住窃窃地笑。
正是仲春时节,医馆通向后院门口的夹棉帘子已换成石青色的棉布帘子。调皮的春风不时掀起帘子一角,窥视着医馆下棋的两人。
辛大人在易郎中面前执弟子礼,执白先行,易郎中执黑后走。
辛大人棋艺本就胜过易郎中,加上占了先,布局运筹上就没什么压力。何况,即便输了也没什么,准女婿输给准岳丈是应当的。
辛大人看着面前的棋子,心却飞到了厨房里。
方才,他剁排骨,眼睛却一直粘连在易楚脸上,她低头洗菜,瞧不真切她的神情,却看到她的唇角,很好看地往上翘着。在听到卫氏一口一个“婶子”时,那笑意越发明显。
显然是在取笑他。
辛大人颇有点沮丧,自己虽比易楚年纪大,可才大了八~九岁,根本算不上长辈。先前,易郎中与他平辈相交,而现在卫氏把他当侄子,还有卫珂,叫大哥叫得要不要那么亲切。
一家四口人,有三口把他当成易楚的长辈。
辛大人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辈分的问题了。
怔忡间,易郎中已走完一步,正等着辛大人走,岂料过了许久不见动静,一抬头就瞧见他清俊的脸上那抹笃定的微笑。
明知道他费尽心思就是在算计自己的女儿,自己却无计可施,甚至还不能对他甩脸子。
人家千里迢迢地把岳母接过来,怎么也算是大恩,他不能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