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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亦站起来,面色冷硬道:“不管结果如何,皇后终有疏忽不察之罪,去德政祠跪一个时辰吧。”
司徒鄞眼眸一暗,“母后……”
“难道皇帝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半分责任也没有吗?”太后提高声量,神情罕见地沉郁。
司徒鄞牙关紧咬,衬出利如刀削的半面侧脸,我故作未见,恭顺地叩首领罪。
德政祠的香烛常年不断,微曳光影映在供奉的牌位上,照亮那些曾经辉煌的名字。
帝王将相,大浪淘沙,只有在此处才有真切体会。我跪在冰冷的地面,细数自立国伊始的历代君主,数到第七代,却如何都念不出那个名字。
我难过地闭上眼,为什么浓情蜜意总不长久,反是无常造化捉弄人心呢?
忽倏之间,脑中电光闪过,一个沉埋许久的画面浮现——
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两个孩子相遇。
其中一个是粉面玉啄的女童,声音与星星几分相似,奶声奶气地问:“我迷路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答话的是个高出女娃一头的男童,语气满不在意:“不知道,我也迷路了。你叫什么?”
“我叫钟了,你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思绪——我霍然睁开眼,后背渗出冷汗。
来人是迢儿。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跟前,蹲在我旁边吞眼泪:“小姐,我去找过皇上了,可是……”
我平静地看着她:“他不肯来,是吧?”
“皇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怔怔站在甬道上,眼睛望着德政祠的方向,就是不肯来帮小姐。”
我点点头,拭去迢儿脸上的泪。“这么冷的天儿,再哭脸该皴了。我不要紧,不过跪一会儿,你先回去为我备些热水,去吧。”
“不,我陪着您!”迢儿大哭。
我无奈听着她在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嚎啕大哭,轻拍她的后背,“你是要招出我的眼泪,还是想招来别的什么?”
“小姐,迢儿知道,您心里苦的时候,总是、总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迢儿语无伦次地抽噎,“可是小姐,那汤我一直看着的,真的没问题……”
“我信得过你,这件事皇上去查,你不要想了。”我安抚她,“你回去吧,让我自己在这儿静静,否则太后知道了也不妥。”
迢儿徘徊许久,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盯着她背影不见,我眼眶中有泪涌出,只是落不下来。
连迢儿也看得出,我心里很苦么?
不知又过多久,我已失去冷的知觉,突然一只手臂伸来,“已经一个时辰了。”
第67章 冷心冷情
随着这道声音; 我被一把拉起,膝盖吃痛趔趄; 被人稳稳抱在怀中。
“你怎样?”低低问询的声里带着疼惜。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和旁人都不同,淡淡桂香掺杂药香,既不似他生气时那样凌厉,也不似他生病时那般孱弱。
绵密踏实; 伤动人心。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鼻子; 轻轻推开他:“我很好。”
司徒鄞似在解释:“我知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但若为你求情; 你今后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灯火明灭,不知是否错觉; 他的脸色比起文杏馆时更加苍白。
我依旧声无波澜:“我知道; 多谢好意。只是你我不复从前; 往后不必在我身上这样费心了。
“不复从前?”司徒鄞的嗓音陡然沙下去; 将这四字反复喃了几遍,似问人; 又似问己:“钟了; 我心如此,到底要怎样与你解释明白……”
“皇上与臣妾并无误会; 皇上也没有做错什么,何需解释?”
我说不出的疲惫,不愿再多纠缠,索性一次将话说明白:“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 我纵使再不愿,心里也替皇上高兴。我不曾怪什么,亦无心结,说到底,不过是从前有些事情自以为容得下,如今却发现……”
却发现,半分都容不下。
“但这些,终究与你无干。”
“与我无干?”司徒鄞苦笑两声,跟着断续地咳起来。
我不忍听他的嗽声,欲径自离去,司徒鄞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声线嘶哑:“不曾怪我,也就无从原谅,没有心结,实则已是死结。你从来心淡,如此,是想与我划清界线了?
“——那么,我们从前种种,全不作数了吗?”
他的眸子被阴影掩住,情绪莫辨,只有手心凉得叫人心慌。
我不想再因他的乞怜而心软,拂掉他的手,平静道:“皇上是天子,不需如此委曲求全,臣妾是皇后,也会做好自己的本分。先行告退。”
司徒鄞没有拦,根本是身子都未动一下。凉薄的语声却如影随形追进耳中:
“如果我不做这一国之主,钟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夜色茫茫,风凉透骨,我只当是一句疯话,至终未曾回头。
蒙头睡了几日,容宸宫闭门谢客,任谁都不见。等到这日睁眼,我迷望窗明如素,恍惚似已过去漫长一世。
殿外又下了新雪,白茫茫大地如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静伫,净得没有一丝杂念。
迢儿扶着我,一步慢似一步地走出殿外,“小姐已经没白没黑睡了三日,再不下地走走,怕是要闷出病了。”
确实睡太久了,两腿发软无力,我倚着迢儿问:“今日是二十三了?”
“是啊,再过七天就是除夕了。”迢儿眼色温柔,安慰我道:“过了年,一切都会好的。”
我拍拍她的肩,抬指遮住云脚金光,恹恹问道:“这几日有谁来访么?”
“后宫的妃嫔小主有来问安的,都被我打发了;皇上差人问过几回,我都按小姐的吩咐拦回了;倒是前个儿湘妃娘娘急匆匆过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非得要见您……”
“如素?”我皱眉,“有什么急事吗?”
“我问了,湘妃娘娘不说什么事,只是嚷着要见您的面儿,依小姐吩咐,没敢让她进来。娘娘定定站了一会子,便回去了。”
迢儿回忆着那日情形,“只是,从没见过湘妃娘娘那么生气的样子呢,想来还有些怕人……诶,小姐你看,这不是来了么!”
我顺目看去,只见如素身着淡山烟的外氅,一改住日孱弱气象,脚下生风进了宫门。
及至面前,未待寒喧,一个巴掌结实地打在我脸上。
我脑子空白,始见如素一脸怒色。
“姐姐这是怎么了……”左脸颊麻辣辣地疼,我被打得没脾气,只是不解原委。
迢儿倒是急了,竖着眉毛喊了句什么。
如素盯着我冷笑:“你怎么不躲着了?”
“那日怠慢了姐姐,是我不好,姐姐……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呵,我能出什么事!我也当不起你的姐姐!”
如素向来温婉,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让人陌生。“钟了,你是不是真的冷心冷情,连别人的死活都不顾了?”
她这副形状,十有八九是与司徒鄞有关,我心里突突跳了几下,强自镇定问:“说清楚,谁死谁活了?”
如素眸色一冷,作势又要扬手。
迢儿挡在面前,如素的手掌却未落下,在半空停滞一刻,无力垂了下去。
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我,勾起的嘴角嘲弄恣肆。
“谁死谁活?问得真妙。你知不知道,就在你罚跪德政祠第二日,皇上喝了整整一壶竹叶青!”
我不明就里,“那又怎么了?”
“你!”如素脸色顿时煞白:“你何曾见他沾过一滴酒!他那样的身子,酒于他就是毒/药!你是真的铁石心肠,真要折磨死他才算甘心?”
我在连声诘问之下头皮发麻,“他怎样了?”
如素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若还有心,就去看看他。”
她通红的眼睛似要滴血,我的眼睛也酸了,蒙头睡上千年又如何,只这一声质问,便瞬间打回原形。
“姐姐,你心中挂念他,却不明白我的苦处么……”
“你的苦处和他的比起来,屁都不算。”大抵被气极了,如素反而平静下来,平静得反常,平静得寒人。
她仿佛不再是那个惊鸿照影,闲愁千种的娟静女子,而变成一把戳人心窝的刀。
“你什么都不懂,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素颇为凄凉地笑了一声,“早知他为你命都舍得,我这些年又是何苦……”
话断疾走,削薄背影死水般绝望。
这是怎么了?我怔怔拉过迢儿的手,“这几日皇上可有什么不好?”
迢儿茫然摇头,“并没听说皇上病了,否则宫中早就乱作一团了,哪会这么消停。湘妃娘娘也太危言耸听了,凭什么就打人……脸都肿起来了,我拿药膏给小姐敷上吧。”
我默然摇头。
也好,长久以来眼见我独受恩宠,她这一下子也是憋了许久吧。
不过眼下,我与她都成了过眼烟云,再没什么怨妒可言。
“小姐,您不去看看皇上?”
我沉默小许,避过这句话,问起另一件事:“阮氏的事怎么样了?”
“哦……正想跟小姐说这事儿呢,刚才被湘娘娘一闹,险些忘了。皇上手段雷厉,事后第二天就查清楚了——小姐猜猜是谁?”
“明贵人。”
迢儿瞪大眼睛,“您这两天真的在睡觉吗!”
“我猜的。真的是她?”我揉着太阳穴,觉得脑中一团浆糊。
“是。小姐道她是如何在御膳中动的手脚?”
听迢儿说才知道,原来明贵人买通了阮氏身边的一个嬷嬷,给了她一包红花的药粉,告诉等容宸宫送来食膳便下进去。
哪知这老妪年老昏聩,又兼心虚,竟把药错下进红豆羹里。也幸好阮贵人所食不多,才有惊无险保住了龙裔。
太后为安抚阮氏,下旨封她为瑾贵人,待诞下龙子,便晋为嫔位。
瑾为美玉,总有美玉受人眷顾。我抬指捏上眉心,“明贵人怎么处置了?”
“皇上念着她家族显赫,只免了名位俸禄,赶去冠阑轩,不许人伺候,叫她自生自灭。”
我心下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