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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这一回之后,又要别离一年,焉知团聚不是一种残忍?想来这一世,最终不论谁与谁,骨肉至亲或挚爱伴侣,都逃不过一个离字……
“呀,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哭了?”迢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疼的。”
“我给小姐吹一吹就不疼了,小姐不哭。”迢儿哄小孩似的哄着我,我破涕一笑,揉揉她的头发。
司徒鄞傍晚过来时,我正挑灯看书。
“受伤了还用功,准备考个状元?”将我手中书卷撂到一边,司徒鄞问我的伤情。
“还有些疼。皇上可用过晚膳?”
“在太后宫里用的,你呢?”说着伸手勾了勾我鬓角的发丝。
我下意识躲闪,“还没。”
“是在等我?”司徒鄞眼中有了笑意。
本是这样,既然已经用过,我也不好说什么,对外面道:“鸿雁摆桌吧,秋水来扶我——欸……”
司徒鄞已经将我打横抱起,往外殿去。
“好像轻了些。”他一面走,一面蹙着眉自言自语。
我从未经过这样的亲密,说不羞赧是假的,况且一屋子的人都在侧目,连连低声道:“快把我放下。”
“不会摔了你的。”
“皇上身子弱,累坏了臣妾担待不起。”
隔在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这样的关心,听起来可不大受用啊。”
听出他的不悦,我只得识趣闭嘴。
面对一桌子佳肴,我不知从何处落箸。司徒鄞坐在对面,倒看得饶有兴味。
“皇上再用些?”我问。
司徒鄞含笑摇头,“有美人兮,秀色可餐。”
我不习惯吃饭时旁人这样看着,只好一直低头盯着饭碗,好不容易吃完,不经意看司徒鄞一眼,他慵散地伸个懒腰,想来也是看得辛苦。
对上我的视线,司徒鄞笑意骤深,吩咐道:“桌子不必撤。迢儿,把昨日的棋拿来。”
我不解,“什么棋?”
“来了!”迢儿抱着一盒冰玉白棋子走来,秋水提着一块棋枰跟在后面,一丝不苟摆在桌上。
含笑的男子展扇招摇:“都下去吧,非传不许进来。”
“外面冷……”
“专心点,赢了有彩头。”司徒鄞开始自说自话地摆座子。
我无语地看着坐拥四角的四枚白子,“皇上打算用白子下棋?”
司徒鄞反问:“你看到黑子了么?”
“可……用白子怎么下?”而且我棋艺奇差,常常被师父骂作臭棋篓子。
“与盲棋差不多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应当不难。”司徒鄞颇有君子风度地一请,“娴妃先请。”
我迟疑地看着他。
从不知,司徒鄞也有这样一面,笑语清切,风神俨雅,会顾着我的喜怒,而不会冷嘲热讽,说伤人的话,做伤人的事。
温柔得好像初入宫时,那个居高临下的人并不是他。
而我明明发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但不知不觉间,心已软得一塌糊涂。
执子的人还颇有耐心地等我落子。
只好陪他下棋,待得我再反应过来,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那枚子是我的。”
“那是块两眼活棋,不能下。”
“边角已被我占了,你忘了?”
经他反复提点,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推棋盘道:“皇上不要太欺负人了!”
司徒鄞挑眉看我,十分沉静,“我怎样欺负你?”
“你……怎么判定棋子摆布一定是皇上说的那样,可能是皇上讹我的子呢!”我开始耍无赖。连输五盘实在让人没脸见人。
“我会么?”
听他反问,我愣愣纠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
司徒鄞斜倚桌旁,看着我的样子嗤嗤笑起来,“罢,算我输。”
说这话时,他眉间的忍让溢于言表,好像委曲求全让我一般。
我被将得说不出话,憋了半晌道:“夜深了,请皇上……”
“说好的,你赢了,有彩头。”他自然地接过话,轻而易举抱我在怀,如顽童眨眼:“娴妃平日睡在暖阁还是内殿?”
我僵硬地看着他,大脑空白。
“内殿的床比较大,暖阁似乎挤了点。”
什么叫……挤了点?
他低头看了看我,轻笑自言:“挤点也不错。”
什么叫挤点也不错!
再这样下去,面皮只怕要涨出血来,我尽量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皇上,臣妾有伤在身,可能……不便,不如请……”
“应该碍不到那里。”司徒鄞大方说罢,起步往暖阁走去。
“……”
不是没想过给皇上侍寝,从进宫那日起,便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现在情况不同。
不知从何时开始,假戏不似作假,真恨消弥无形。
我缩在床榻里侧,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司徒鄞撩起裙摆研究我的伤,“上过药了吗?”
还以为他要做什么,我松下一口气,“皇上来之前,迢儿帮臣妾上过了。”
司徒鄞“嗯”一声,忽然一歪头,“称呼怎么又改过来了?”
“什么?”
“你说皇上。”
“本就是……”
“之前已开始‘你我’相称了,你忘了?”司徒鄞故意说“你”,自脱了厚靴摘了外袍,躺上床榻。
我连忙往里挪,他却一把捉住我,修长的手臂穿过脖颈,人顺势侧过来,唇就贴在颊边。
离得太近了,而且与那日不同,我没有愤怒,只感到紧张。紧张得想闭上眼睛,又害怕他突然做什么。
“你记性总是不好。”贴耳的声音,哑哑如风娑密叶。
“身子怎么这样僵硬,进宫时,嬷嬷没有教过么?”恶作剧似的音调,两只手指小人儿走路般从我的肩膀上向下滑。
“咳,我忘了……”
说完就咬住唇,又是“我忘了”!果然,司徒鄞低笑起来,薄唇贴着我的下巴啄了啄。
“脱衣服。”
我紧紧抓住衣襟,不敢动弹。
司徒鄞猛笑,顿了一气才缓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平日睡觉难道也穿着这些,脱下来,好好休息。”
“如此很好。”
“罢,不勉强你。”司徒鄞轻叹一声,靠在我肩上闭上眼睛。
“……今日批了一日的折子累死了,你当我想怎样。”梦呓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偏头看他,竟已睡熟。呼吸安然如婴儿,脸色却苍白许多。
这样忙了一天,晚上又来陪我消遣,若是心计……当真是舍得自己了。
第24章 快刀斩乱
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睡得出乎意料地安稳。司徒鄞寅时初便离开,留话不许扰我休息。
因着皇上头一次留宿,我刚起来,宫女们便端着各色侍物齐刷刷站了一排,等着服侍我后讨个好彩头。
为首的是迢儿,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着我笑。
打过赏后,我令她们都退下,连迢儿也不用,想独自静一静。
拿起梳子,无意间偏头,我的目光顿时定住。
铜镜中,长发拨开的脖颈上赫然印着一痕浅红齿印。同一时间,想到那张俊朗又狡猾的脸。
我头脑空了几霎,心尖冒出似甘似辛的滋味,抬手将衣襟收紧。
时光飞快,翌日便是省亲之日。
这几日司徒鄞得空便来,清凉的天儿一把扇子从不离手,每次来,必带些新鲜东西——不是给我,却是搏得宫中女娥内监受宠若惊。
我看在眼里,不说什么,他倒是再也没留下过夜。
虽察觉了他眼中日盛一日的光华,但这几日我一门心思扑在和家人团聚上,旁事都暂且不理。
好不容易熬过这日晌午,谁知宫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迢儿吃过饭就在殿门口等着,许久不见有行赏的公公过来,也很纳闷。
“按例,凡妃嫔省亲前一日,从太皇太后、皇太后,到皇后、皇上皆有赏赐。这……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听这一说,预感更不好。鸿雁端了壶菊花茶过来,轻叫了一声“娘娘”,低头才发觉,好好的一条丝帕已被我搅得变了样。
我扔下帕子,茶水顾不上喝,又叫迢儿去门口等着。
迢儿领命去了,我心绪不宁,鸿雁细声宽慰我:“娘娘放心,皇上对娘娘这样上心,是绝不会委屈娘娘的。许是……皇上正暗中为娘娘准备一份大礼,想给娘娘一个惊喜。”
我苦笑,“别是什么惊吓就行。”
直等到日落西山,传旨的公公也没来。秋水提议去找皇上问一问,我以为不妥,却也没有更好的门路,晚间只得一个人赌气地囫囵睡下。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终于盼来传旨的人,是陈公公手底的小宽子。
“皇上口谕,近日天寒地冻,宫外道路难行,免去娴妃娘娘今年省亲之务,请娘娘好生将养身子。”
我脚下一个不稳,迢儿连忙将我扶住,转眼向小宽呵斥:“你胡说什么!”
小宽跪下来:“奴才只是传话的,万不敢胡言造次!”
“皇上……在哪?”我艰难地问。
“这……”小宽为难。
迢儿急:“还不快说!”
“你只管说,我保证皇上不怪你。”说完这句我便悔了,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今我拿什么保证?
“皇上在上书房和大臣议事,恕奴才多嘴,娘娘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上书房是君臣议政的地方,后宫妃嫔——哪怕是皇后太后也不得入内,应妃这几年如何骄纵,也不敢逾越了这条规矩。但我却顾不得,错过了这次,与家人相见又不知何时。
迢儿要跟着,被我拒绝了,强闯上书房这等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离上书房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意外听见了应妃的声音。
握椒殿原本离得上书房近,应妃就站在宫门处,呵斥着手下的小宫女在墙角堆雪人。可怜那女孩衣衫单薄,冻得通红的双手握着雪球,应妃时不时地斥几声,吓得更加瑟缩。
这等事我不愿再理,当日一个冠剑惹下了多少麻烦,况今日还有要事在身。
可不想找事,事偏找我,经过握椒殿的宫门口时,我被人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