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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珍忙就去了,没多一会儿就拿着几样工具回来。秦承煜做起事情来很是认真,手指修长灵巧,眨眼间就将那无线电拆开来,贺兰还是第一次看到被拆开的无线电匣子,她向来都是好奇心极强,这会儿站在一旁看着他调了几根线,她便问道:“是什么毛病呢?”秦承煜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极普通的短路,我已经调好了。”说罢又很熟练地装接上,贺兰由衷地赞道:“原来你修东西这样厉害。”
秦承煜笑道:“我虽然在国外主修的是建筑,但也选修了几节机械。”
贺兰专注地看着秦承煜装无线电,道:“我姨妈还说让我以后出国学家政,到时候我也选修机械。”秦承煜不禁微微一笑,眉眼温润生辉,贺兰抬头看他,疑惑道:“你笑什么?”秦承煜道:“我只是想家政和机械这样不对路的两门课,难为你想把它们学到一块去。”
贺兰听他这样一说,仔细地想一想,竟也忍不住一笑。秦承煜又将重新装好的无线电匣子往桌上一放,笑道:“你再打开试试。”贺兰将扑落一扭,就听到极大的卡门乐曲从无线电里震出来,轰然一声,好似凭空一个炸雷,他二人都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贺兰赶紧调小了音量,难过地揉一揉耳朵。秦承煜笑道:“刚才你把它一阵乱拧,它攒了好大的脾气,就等着这一下报复你呢。”
贺兰天性活泼调皮,最是爱笑,这会儿便咯咯地笑出声来,双眸弯成了一对可爱又灵气的月牙儿,清脆地道:“那么你刚才也被它吓了一跳,它岂不是恩将仇报?”秦承煜见她如此开心,便也微笑道:“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就听得巧珍站在拱门外面道:“小姐,给噜噜放好水了。”贺兰回头应答道:“好,我就来。”又看一看秦承煜,“你若是在这里闷得慌,就跟我到后面花园里走走吧,我们家的花园里有很漂亮的山茶花。”
秦承煜点头,“那也好。”便跟着贺兰出门去了后面的花园。花园里月色遍地,又点了灯,映照了好大一片,园角种着几棵黄桷树,树下种的几乎都是很名贵的茶花,尤其多的是玫瑰连蕊和鸳鸯凤冠,四周还有好几处蔷薇架子,花开得芳香四溢。
噜噜是一只遍体雪白的狮子狗,圆滚滚的乌黑眼睛,漂亮得像个小女孩子。贺兰把噜噜放在水盆里,噜噜极怕水,非得人手按着才行,贺兰一个人又按不住,噜噜正对着贺兰扑腾起水来,溅了贺兰一身,连头发都湿了,秦承煜忙道:“我来帮你吧。”
贺兰道:“噜噜最不老实了,你小心它溅你一身水。”秦承煜笑道:“没关系。”他才要伸手帮忙,却不料噜噜更要闹起来,站在水盆上一阵猛抖,湿淋淋的水珠飞溅而来,眼看着一盆水变成半盆水,贺兰连退了几步,笑着道:“噜噜,你再闹我就恼了,我可要打你的……”
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这会儿又被扑了一身的水,连乌黑的眼睫毛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的眉眼是天生的妩媚弧度,眼形恍若一瓣桃花,眼尾稍向上翘起,睫毛极长,好似随时都能欺入眼里,弄得眼睛总是水汪汪似的。
他望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半晌笑道:“你恼起来真的要打它么?”
贺兰道:“那是自然,我发起脾气来很凶的。”
秦承煜点点头,笑道:“这个我亲眼见过,你刚才对蔡老板的样子,果然很不给面子,弄得我都要小心翼翼地与你说话,生怕哪句话不好被你顶回来。我知道你烦厅里那群人,但我跟他们不一样,可不是什么一丘之貉。”
她不由好笑,瞧他一眼,“怎么不一样?”
他抬起眼眸看她,脸上那一抹笑容却仿佛是在揶揄她,道:“反正我不是跳蚤。”贺兰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损蔡老板那一句,便扑哧一笑,眼珠亮晶晶的,开口道:“你这人倒挺有意思。”她顿一顿,颦起眉头,把嘴一扁,“我顶烦那个蔡老板,姨妈也不喜欢他,说他谋了兄弟的产业,最是不地道的一个人,他还总到我们家来,他那个下巴长得……怎么就那样长,仰起脸的时候能搁得下一盏茶,若是低着头走路,能绊自己一跟头。”
她这样惟妙惟肖地形容了一句,竟把秦承煜也逗得忍不住,望着她笑,两人在树荫下面很快洗好了噜噜,贺兰把噜噜擦干净了,抱着噜噜站起来道:“你进厅里去吧,里面那样热闹,一个人在外面站着有什么意思?”
秦承煜道:“里面吵得很,我委实受不住。”
贺兰道:“那你还来?”
秦承煜一摊手,很是无可奈何地笑道:“我是被薛叔骗来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地方,实在受不了这些热闹,又不好折了薛叔的面子,只能先忍着。”他这话一出口顿觉懊悔,看贺兰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立即道:“贺兰小姐,你别误会,我……”
贺兰却笑道:“我们这个地方乌七八糟得很,你知道就好了,以后可不要再来了。”她抱着噜噜转身要走,秦承煜内疚极了,忙道:“贺小姐,我……对不起。”
贺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见他满脸歉意,竟是比她还要不好受的样子,禁不住一笑,“我知道了,你可不用再这样忙着道歉,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你也未免太认真了。”
秦承煜看她笑了,那样美丽可爱的一个笑容,便仿佛雨过天晴一般,这才松了口气,不禁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到厅里去受那些人的闹腾吧,只跟贺小姐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我这心就上上下下好几回,看是要得心脏病了。”
贺兰笑道:“算了,还是你在这里坐着,我走了。”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把噜噜擦干净放在地上,自己又去洗澡换睡衣,不多一会儿就穿着白色蕾丝裙子从浴室里出来,因是夏季,落地窗开着,雪白的薄纱窗帘一层一层地垂下来,直拖到地毯上,贺兰随手拿了一本《哈姆雷特》看,才看了没几页,噜噜忽然叫了几声,一路钻到窗帘里去。
窗帘后面就是露台,贺兰生怕噜噜从露台的栏杆缝里掉下去,慌就一路跟着跑到了露台上,就见噜噜窝在露台一侧嗅着它的食盆,贺兰心想一定是巧珍疏忽了,把食盆放在这里忘了收,她过去蹲下身来抱起噜噜,噜噜呜呜地挣了几下也就老实了。
她抱着噜噜转身的时候又一次看到秦承煜,他还是站在园子里,却仰头看着站在二楼露台上的她,她的睡裙很长,裙角将她纤白的脚面都盖住了,乌黑的头发垂下来,簇着雪白莹润的面孔,更是明眸如水,香腮似雪。
他仰着头看她,贺兰扶着乳白色的栏杆,向他道:“你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么?”秦承煜摊手无奈地一笑,“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贺兰笑了一笑,抱着噜噜进屋去,不一会儿又把自己那本《哈姆雷特》拿出来,从二楼阳台上扔给他,道:“这本书是我的,园子里灯又亮,你看看书解解乏闷吧,看完再给我也行,可有一样,要是把我的书弄坏了,你要买新的赔我。”
秦承煜接住了那厚厚的一本书,抬头笑道:“谢谢。”贺兰抱着噜噜,向他摆摆手,便转身进了屋,顺手将落地窗关上,又将窗帘一拉。秦承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了,便低下头来望着手中的一本书,那书是硬壳烫金,他觉得指腹间有些潮湿,书壳子上也有一点水渍,想来是从她头发上落下来的水珠掉在上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只望着那一本书,竟然微微地笑了笑。
大厅里依然开着雪亮的灯,梅姨妈翘着兰花指,从糖果盘子里拿起一颗糖,慢慢地剥开,楼下依然是一片欢声笑语,壁炉上的豆釉刻花瓶里插着一大束鲜艳的芍药,被烟气酒气脂粉气熏着,筹码一堆堆地堆在桌上,恒发银行的吴经理一面搓弄着光滑的麻将一面笑道:“我听说梅太太最近做公债做得风生水起,发了好大一笔吧?”
梅姨妈便笑着瞧了他一眼,耳垂上一对钻石坠子在灯下滴溜溜地转动着,光芒四射,“吴经理说这话就是挤兑我,我那点钱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不瞒你说,我这阵子霉星高照,股票被套牢了不说,连做的那几笔公债,都亏了一大半。”
吴经理便笑笑,也就不说了,薛督军却道:“我倒是想买吉泰烟卷的几支股票,只是眼下顾虑太多,不好动手。”梅姨妈低着头看牌,听着薛督军说完这一句,却嘴唇一抿,微微一笑,一幅了然的模样,几个人又打了几圈,梅姨妈闲话似地道:“你今天带来的太子爷难伺候得很,倒像个文质彬彬的秀才,等着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呢,哪里像是秦大帅的儿子。”
薛景德那目光仿佛是黏在了梅姨妈的身上,一双眼珠子只在她的胸前打转,笑眯眯地道:“你这话没错,我们大帅对这位长子真是爱如至宝,可惜大公子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跑去国外念书,说什么决不做双手沾血的军人,把大帅气个倒仰,由着他在外面学了两年,这不又给抓了回来,狠下心来送到我这来历练。”
梅姨妈笑道:“这下可好了,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又在国外学了两年,定是满脑子新式思想,我看你怎么嚼裹得下。”
薛督军闻言哈哈大笑道:“要说嚼裹也轮不到我,自然有人吃不好睡不好地算计,我还得守着你这个妙人儿,哪有闲空管那些个鸟事儿,你说是不是?”他那肥呼呼的手就朝梅姨妈雪白的胳膊上伸过去,梅姨妈却将他的手“啪”地一打,接着拿眼一溜薛景德,端的是顾盼生辉,笑道:“少给我说这些,你当我不知道,我看你在那名伶顾曼妃的身上,也是颇费心思呢。”周围人便轰然大笑,道:“薛督军可要小心点,女人吃起醋来,当真了不得。”这般嘻嘻哈哈,竟又打了一圈。
这夜深了,四下里渐渐地静寂下来,贺兰连着失眠了好几日,这会儿躺在床上,听得远远近近地传来小汽车发动的声音,想是今晚的热闹也就到这里了,她侧卧着凝视着百叶窗外的大月亮发呆,床头的电话铃声忽然一阵大作,吓了她一大跳。
她接起电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