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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轻声道:“要迟到了,我不吃饭了。”
姨妈的脚步一顿,竟放轻了声音,软化下来,道:“平日里你迟到的次数难道还少了?今儿反倒勤奋起来了,吃几口饭能耽误多少时间?一会儿叫老张开车送你去。”她的嗓子是哑的,显见是上火发炎了。
贺兰低头道:“我真不吃了。”
梅姨妈站在餐桌前,神色一默,索性将抽到半截的烟头用力地往餐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用力地一按,又点了一支烟,冷冷地道:“不吃拉倒,我知道我这个地方脏,连东西都是脏的,连累你这样干净的小姐!”
贺兰挨了这一句,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哽咽道:“姨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姨妈背对着她,半晌道:“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早晚要吃点亏,才能明白这世上的许多道理,但我活着一天,就拼着我这条命护着你一天,若是我死了……”她的语气一顿,眼眶一阵发涨,擎烟的手指微微发抖,低声道:“若是我死了,好歹我也给你挣了这份家业,够你终生花用,只盼你不要吃苦受罪才好。”
厅里的佣人都鸦雀无声地站着,贺兰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梅姨妈却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竭力淡淡地道:“行了,行了,大早晨的哭成这样,一天都不吉利,你不是要迟到了么,赶紧走,让老张开车送你,吴妈,给小姐包点点心路上吃。”
贺兰坐上汽车的时候,巧珍正忙忙地将一纸袋的点心递过来,她看着贺兰把点心拿好了,那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贺兰看出来了,便道:“巧珍,你想说什么?”
巧珍略微犹豫一下,才道:“小姐,你以后可不要任性气太太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眼看着,太太对你,真是好到不行。”
“……”
“昨天半夜吴妈闹风湿腿,我到厨房里给她烧一点热水,正赶上梅太太从外面回来,太太回来就问你睡了没有,我说你睡了,太太让我倒杯茶给她,自己上了楼,等我端茶上来,就看见太太在你屋里,你当时睡着了,太太就坐在你床边,一面守着你一面悄悄的哭,那样子真是可怜。”
贺兰觉得胸口好似灌满了热水,一阵阵滚烫的发涨,就连眼眶,也涨的生疼,鼻子里硬生生地起了一股子酸涩的感觉,她抱着怀里的点心,轻轻地点一点头,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生了肺炎,高烧不退,半夜迷迷糊糊的醒过来,那时候姨妈也是坐在她的床边,攥着她的手,默默的哭。
其实这些事儿她都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夜夜相思,书盈锦轴楚州就是俞军所驻扎的川清四省政治中心,以望天峡为天然屏障,本已是固若金汤,然而邯平又地处邯江边上,物产丰饶,又是川清四省的天然粮仓,历来都是军事重镇,自古就有若想攻进楚州,必先破邯平的说法。
高仲祺用了半天的时间从邯平回到楚州,在楚州司令部办完事后,立即往大帅府去,却不料得知秦鹤笙此时正在墨山乘风阁散心,他又一路去了秦家在墨山的老宅。这秦家老宅自然是旧式格局,重重院落都是回廊相通,二层小楼,然而拱门又是堆花红砖大柱支起来的,周围布置了一个警卫旅的兵力,高仲祺连走了三个院落,才进了里院。
一进院子就见大帅府的三姨娘独自一人穿着件紫色丝缎绣花水滴领旗袍,衣襟扣子上扣着闪亮的金三事儿,站在那里用签子逗笼子里的画眉鸟,听到高仲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淡淡地望了一眼。
高仲祺略一垂眼,就要往里面走,在与三姨娘擦肩而过的时候,三姨娘却轻声道:“你可小心着点,别栽在老头子手里。”高仲祺脚步微微一顿,唇角无声地向上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也没说话,就径直往里面去了。
秦鹤笙正在楼顶的一处平台上休憩,开着无线电,无线电的大喇叭里传来一个女人咿咿呀呀的唱声。高仲祺走上前道:“大帅。”
秦鹤笙回过头来看了高仲祺一眼,笑道:“仲祺啊,过来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很有一点慈眉善目的味道,然而这个时候一副慈父模样的人是他,三个月前下令将抓住的革命党全部枪毙的也是他。
就有下人来换茶,新端了两盏君山银针上来,高仲祺转身从下人手里接过那两盏茶,先放了一盏在秦鹤笙的面前,又把自己那一盏放下,这才缓缓道:“大帅,金士诚露头了,我还当他是跑到江北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就躲在咱们的眼皮底下。”
秦鹤笙正从烟盒子里拿雪茄烟,听到这话却是眉头一皱,满脸横肉如刀子般聚在了一起,凝成一股子煞气,冷冷道:“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没死,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高仲祺,道:“这混账心计相当了得,能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出他的?”
高仲祺笑道:“只怪他自己嫌命长,竟然吸上大烟,几年前那个满腹心计的金士诚如今只是一个烟鬼罢了,自然是马脚百出,现在若想杀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金士诚曾是秦大帅身边相当重要的一名机要秘书,很得大帅器重,然而却与大帅的二姨太私通,竟是在大帅眼皮子底下相好多年,□败露后情知秦鹤笙不会放过自己,便舍弃了二姨太,卷了大帅私底下一些极重要的文件逃跑,秦鹤笙恨透了此人,然而却不敢过分相逼,唯恐金士诚狗急跳墙,将那些见不得光的文件都曝光出来,多年来始终是秦鹤笙的心头大患。
秦鹤笙道:“那还磨蹭什么,卖主之人,我定要他不得好死。”高仲祺便道:“我安排人暗中查了他的住处,没有找到那些资料,而且他平日里不务正业,没有一点进项,居然还抽得起大烟,如此看来,他暗中里必是有同党供着他。”
秦鹤笙一怔,把眼睛眯了起来,望着茶杯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半晌道:“你说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些文件,不会是革命党吧?”
高仲祺便微笑道:“若是革命党,恐怕他们早就来找大帅开条件了,我看不是这伙子人,只怕是金士诚的什么亲戚朋友,金士诚毕竟做过大帅的机要秘书,知道得太多,手里又有大帅一些……不好的把柄,若是贸然杀了他,也未必能把他手上的资料弄回来,这如果是落到别人手里,难保不出现第二个金士诚,必要找出他暗地里来往的同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举灭了,场面上也漂亮利索些,免得落下口实。”
那山风迎面吹过来,将这秋日的热气都散了,在这高台之上,登高望远,便可将整个墨山揽入眼底,秦鹤笙慢慢地端起那杯君山银针喝了一口,半晌微微笑道:“仲祺,这些年我没看错你,你想事情竟想得比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高仲祺便笑道:“我十五岁就跟着大帅,算来也有十多年光景了,若再不长进,对不起大帅对我的栽培。”秦鹤笙摆摆手,笑道:“我老了,这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他顿了顿,道:“承煜在邯平如何?我让他先在军中历练历练,他还适应吧?”
高仲祺眼眸里虽然波澜不惊,一派忠心耿耿的从容,然而刹那间心思百转,最后微笑道:“大公子初次接触军政,难免有些抵触情绪,但如今不过是才开始,等日子长了,想必不习惯的也该习惯了。”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功无过,秦鹤笙便朗声笑道:“你也不需这样替他说话,承煜性子太温和,天生不是咱们行伍里的人,就先让他在邯平待着吧,我把他交给你了,你终究比他多经些历练,要多照顾照顾他。”
高仲祺便微笑道:“我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大公子。”
天色渐晚,高仲祺出了墨山老宅,就见许重智和几名侍从官等在外面,那墨山上多是黄槲树和杜英树,正值秋季,就听得落叶萧萧而下,更有无限凄凉之感,高仲祺走到汽车旁,许重智已经打开了车门,高仲祺道:“回邯平。”
许重智答了一声,“是。”关上车门到前座坐下,正要告诉司机开车,高仲祺连日劳顿,坐在车上就把眼睛闭上了,听得车子发动的声音,却忽然开口问道:“这里距离八埠口有多远?”
许重智连忙道:“距离八埠口倒是不远,但和回邯平的路是相反的,要绕一个大圈子,这样走恐怕要半夜才能到邯平,秋深夜冷,参谋长这几天连轴转地忙,还是早点回邯平休息休息吧。”
他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先去八埠口。”许重智虽不解其意,但也不好再劝了,令司机开车去八埠口,那下山的道路一侧是成片的林木秋叶,猛然看去,恍若枯黄色的城墙一般,突然刮起一阵风,就有枯黄的叶子迎着风势飞舞起来了。
这一日根伯从楼下打了开水回到病室,就看到秦承煜坐在病床上发呆,根伯看着承煜长这么大,对于承煜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便笑道:“我去买些糖果蜜饯来。”秦承煜被根伯的一句话惊回神来,见根伯一面笑一面望着自己,便有点尴尬地道:“那些东西我从来不吃的,何必去买。”
根伯笑道:“就算少爷不吃,等会儿贺兰小姐来了,也好拿出来招待招待。”原来秦承煜受伤住院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从贺兰身上起来的,所以贺兰十分地过意不去,隔了一天半天就要来探望一下。
他们主仆二人正说着,就听到病室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是贺兰那极熟悉的小黑皮鞋敲地的声音,承煜已经转头去看房门了,温润的眼瞳里是隐隐的期待。根伯笑道:“我去泡茶。”他提着水壶一打开门,正好迎上了贺兰。
贺兰笑盈盈地道:“根伯好。”
根伯也慈祥地笑道:“贺兰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少爷正等着你呢。”贺兰怔一怔,看着根伯笑呵呵地走出去了,便回过头向着秦承煜奇怪地说道:“这位老人家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秦承煜坐在病床上,却摇头道:“我可不知道。”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笑一笑,贺兰走上前来坐下,道:“你今天好些了吧?”
秦承煜道:“我早就好多了,根伯非说再看看,耽误了这些日子,学校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