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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妧仍看着外头,声带着几许愉悦,“那会,我最喜欢这花花物物。若是那春日,便择一枝临窗的桃花,瞧着粉嫩又好看。等到了夏日,便去摘一段塘中清荷,把它剪成一片片的,再把它装进荷包里。若是到了秋日,便取这金桂花,虽小,香味却极为浓郁。而冬日。。。便握盈盈一手梅花香。”
“每回做好,我便喜欢把这些往人身上挂着——他却不喜欢,每回我挂在他腰间。他便皱着一双眉,然后看着那只带着香气的荷包,却也没个办法只好这样出门去。”
她这话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是桩什么事,而那事里说的又是什么人。
赵妧眼里生了几分怔楞,她的手中仍握着帕子,眼也仍望着那株桂树,笑意却僵在面上。
而后,她站起身,合了那木头窗棂。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唯有那茶水沸腾的声音,和那外头雨水轻轻拍打着木头窗棂的声音。
王珂见她这般模样,心下自是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她未说话,仍低头泡着茶,待过三道。。。才捧了茶,递予人,面上带着笑,“秋日一盏茶,表姐尝尝。”
赵妧闻言,抬眼看去,是一盏清茶。
她接过,饮下一口。
王珂也握一盏茶,饮下一口,而后是问赵妧,“表姐觉得如何?”
赵妧因先前那事,心中还过不去。
如今闻言,仍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你用心煮的,自不会差。”
王珂便笑,她眉眼清明,笑起来却甚是好看。她仍捧着那碗茶,轻轻闻了下,而后是一句,“这世间最可贵的,便是这用心二字。”
屋内暖炭生热,赵妧抬眼看着她。
王珂也抬眼,看着她,一面是笑道,“就如这茶,表姐觉得是好茶。可这茶、这水,皆是老丈这处的,与您方才握的那一盏是一样的。”
“茶饼用纱巾包着磨了碎,然后把这碎茶放进盏里,再用这铜壶尖嘴倒出一碗热水来。这步骤人人都会,却有一桩,要靠这用心二字——这茶饼磨得不能太碎亦不能磨得太大块,而这铜壶抬得不能太高亦不能抬得太低。如此一二下来,方成了表姐口中的一碗好茶。”
赵妧看着手中这一盏清茶,搁了下,放置一旁。
她轻轻唤人一声“阿珂”,而后是很平一句,“你想说什么?”
王珂就着手中端着的茶,饮下一口,才落了盏。她的声很轻,而她的眉眼仍带着清清淡淡的一抹笑,“表姐,你与徐大人之间的是非对错,我们是无法置喙什么的。只是有一话,我却还是想问一问表姐——”
“您与徐大人的这六年时间,您可用心爱过他?”
“当然。”
赵妧这话回的又快又肯定。
而后,她的指尖轻轻蜷了起来,“因此,我才更加怨恨于他。”
“怨也好,爱也罢,您都曾用心的付出过。”
“可如今,您说于他,谈及他的时候。。。您的面上,却只余这股子不自然——表姐,您的心,障了。”
她的心,障了?
赵妧蜷着的指尖,轻轻攥了起来,却未说话。
王珂握壶,再满两盏茶,轻轻说了话,“那大道,阿珂不会讲。可却有一条小道,愿说于表姐听——不管如今您是恨他怨他,还是仍忘不了他,您都不必觉着有什么,这是您一个人的事,旁人无权干涉,亦无法置喙。这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因为。。。”
“因为徐大人也曾有他的好,因着这个好,使您如今尽管恨他怨他,却仍忘不了他、放不下他。”
王珂举杯奉予她,“表姐,这世间情感。。。总归有几分难说滋味。可是,这就是生而为人的乐趣,好也是他,坏也是他,爱恨情仇皆是他。”
“这当真是一桩,极有趣的事。”
赵妧抬头看着她,看着她眉目中的笑,竟有几分出神,随着人的话呐呐开了口,“有趣?”
王珂点头。
赵妧看着王珂,良久才问下一句,“那晏琛呢?于他,你当真也能做到如此。”
王珂一怔,而后却轻轻笑开了。
她的面上仍含着笑,而她的眼中也仍是旧日的清明。。。
她看着赵妧,而后是一句,“我用过心了,而此后结局如何,我都无悔。”
王珂的声很轻,而那话中的意却是坚定的,是决绝的。
外头的雨下的仍很大,而室内却无声。
赵妧仍看着王珂,她长大了。。。
她一直都知,她们之中,阿珂最是清明。
可她却不知,阿珂于情/事方面竟也能这般冷静。
赵妧未说话。
她知阿珂说的对,她是障了。
是她把自己障住了,困住了。
可是清醒又有什么用,把那一桩桩事剥开来,分清楚,又有什么用?
赵妧摇了摇头,只是捧起那碗茶饮下一口。
什么话也不曾说。
———
午后,待赵、王二人离开。
同福茶馆,却又迎来了一位娇客。
那店家瞧见,是喊了声“贵人来了”。
秦清看着那张桌上,有尚未撤掉的茶壶碗盖。
她想起方才那一瞥而过的身影,便问了一句,“方才这位,有人坐过?”
店家瞧她问来,便也开了口,“贵人来的不巧,上回与您一道喝茶的女贵人,刚刚才走。”
他这面说完,引人往前。
一面撤了桌上的东西,拿着肩上的巾子擦了擦桌椅。
一面是恭声与人一句,“您先慢坐,老朽这就去给您上茶嘞。”
秦清却未坐,她仍看着那一桌一椅。
良久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转身去了另一桌坐下了。
她这面坐下,便与店家说来一句,“老人家,今日我不要茶,劳烦给我上两壶热酒罢。”
店家一愣,“哎”了一声,忙去准备了。
屋中生着炭火,桌上亦摆起了暖炉,上头煨着一壶热酒。
秦清的手里亦握着一壶酒。
而屋外的帘子却又被打了起来,进来的是一个年轻贵公子,他是先往旧日的位置看了眼,未瞧见人,心下生了几分遗憾。
方想落帘,便听见一个声音,“宋公子。”
宋玉抬眼,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处,如往日一般。。。只是那平素握茶的手,如今却换成了一盏酒。
他心中遗憾换作喜悦,忙迈了步子,朝人那处走去,拱手一礼,“秦小姐。”
秦清点头,又倒一盏酒,予人,“宋公子公务好似不忙?”
宋玉在人对面而坐,接过茶谢过人,而后是轻轻一笑,“于宋某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秦清握着酒盏的手一停,而后,她的眼滑过那个同样握盏饮酒的贵公子,抬头饮下一盏酒,却未接话。
外处风未停,雨未止。
室内,依旧无声。
只有暖炉中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对坐的两人,也再无话,唯有手中的酒,依旧一杯接着一杯。
第78章 木簪
时至十一月。
王家又出了一桩喜事。
是说那御史中丞王璋的妻儿; 昨夜生下了一个女儿。
母女平安。
王璋高兴,大赏了府里上下。
———
谢亭的屋子站了不少人,除去赵妧几个好友; 来的便是王家的几个妯娌亲眷。
她们是来探望谢亭与她一双儿女的。
屋子里的姑娘、妇人们或是站着; 或是坐着。。。她们一面是看着谢亭那一双儿女,一面是交谈说着话。
约莫是第二胎的缘故; 谢亭这回气色比上回要好不少。
她这会便歪靠在塌上,头上戴着一个抹额; 正低头看着那一双儿女。
女儿取“仪”字为名。
她虽是新生; 面色却比佑儿出生时要好不少。
如今便在那个襁褓里; 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一张小嘴这会正咧着流着口水。
谢亭便拿着一块帕子,低头擦着人嘴边的口水。
佑儿如今尚还未满周岁。
这会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猛然瞧见一个新奇陌生的,又瞧见阿娘看着人笑。
便也围着那襁褓爬来爬去,还时不时的往人身上亲亲碰碰。
若是瞧见襁褓里那一双圆圆的眼睛也朝他看来,便忙往谢亭身后躲去; 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着这边动静。
众人瞧见这幅童趣,都笑了起来。
一个王家新进的媳妇便说起话来,“往日我见我娘家嫂嫂生来的一双儿女; 成日闹腾,便觉着这孩子生下来,都是那混世魔王,尽来折腾人的。如今见嫂嫂这双儿女; 却是让人心生怜爱,这股子想法倒也散了去。”
谢亭也笑,她仍低头看着这一双儿女,心下也欢喜的很。。。
一面是抬头与人轻轻笑了笑,“我往日也与你一样,如今当了娘,却觉得这孩子有趣的很,瞧着他一天天长大,看看他与往日的变化。当真是。。。”
她这话未说完,便听见那落盏声。
众人看去,便见赵妧的脚边,有一副碎瓷碗盖。
而她那一双绣鞋与裙角,也沾了几许溅起的茶渍来——
赵妧看着那一副破碎的瓷片,拢了拢眉。她站起身来,与众人点了点头,声很平,道了句“抱歉”。
而后是看着谢亭,道下一句,“我先去洗室。”
她这话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屋里的一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那桩事来。。。
她们几人对了眼,心下是各自叹了声,却不再说这桩事了。
直到赵妧回来时,屋里已散的干净,唯有谢亭与那一双儿女正在床上玩乐。
她步子一顿,看着谢亭抬头朝她一笑,“好了?”
赵妧垂眼,轻轻嗯了一声,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待至床边,她低头看着谢亭那一双粉嫩的儿女,合了眼,声很轻,“抱歉,我。。。”
谢亭握住她的手,拦了她话,“阿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赵妧睁开眼看着谢亭,望进那双熟悉的眉眼里,轻轻叹了一声,“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阿亭,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