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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伤不到我的人,秉一份伤不到我的色厉内荏,却因为那钻心的“膝下无子”四字,刺得我疼痛难忍。
我终究还是介意的。
那一阵半夜醒来,细细凝着温珩清秀的眉眼,我捂着小腹,总是久久都不能入眠。
还有一事介怀,便是温夫人口中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祈容。
温夫人像是颇有些在意栖梧山庄,故而一直对我礼待有加,此番翻脸绝非是简单脾性使然,实乃是背后有了些实质性的仰仗,而非仅仅凭借种种流言。
而这一份的仰仗,我很快也就得了答案。
那一日天青微雨,有位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笨手笨脚的从墙头爬过来,摔在我眼前,一脸的泥。
见着我,面色乍青乍红了好一阵,才挺起胸膛,径直道,“我是来找温大人的,他在哪?”
我朝她笑,“公主不知,温大人这个时辰都是在宫中的么?”
她气恼的鼓了鼓腮帮子,圆圆的杏眼看上去格外的可爱,也不在意我看出了她的身份,“胡说胡说,他同我说好了今天在茗香楼见面一起用午膳的。”
“现在还是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对啊,可我想见他了。”
望着那一双清澈而骄傲的眼,我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这仰仗,便是一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不计身份,翻墙来见温珩的爱慕之心。
我总是信任温珩的,信他同我一齐跪在山石,指天对地道出的誓言。信他眼底浅浅的依赖,淡淡的温存。
纵然这样一个飞扬可爱的女子,有我所没有的天真烂漫。
再然后……
我便等到了一封休书,四平八稳的呈在桌上。
……
信是由丞相府的下人送来的,离开时那轻慢的眼神叫我印象深刻。
小竹端来一杯温茶,抖抖索索的递到我的手边,一句小姐还没唤出口,便哽咽在喉,嚎啕大哭。
是了,府上的人皆唤的我小姐,而非夫人,因为温珩没有给我一个名分。
我从未被他娶进家门,却被一封休书驱逐了出去。
所谓的变心不是没有预兆的,我并非瞧不出近些日温珩同我说话时偶尔的走神,瞧不出他偶尔疏离的冷淡。
还有那一日清晨,他忽而莫名同我道的,阿禾,你恨我么?
我只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信他不会负我。
小竹趴在我腿上,哭得撕心裂肺。而我轻轻的抚着她的背,“这信,倘若是说丢了,可不可以当成不作数呢?”
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心是还没有死的。
……
到温珩休我的那一日,我已经有半月没能见到他了。
提了信去皇宫,才被渝水拦下。
我自没有告诉他休书的事,只是道,我要见温珩,半刻钟就够了。
我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我与温珩十多年相依相伴的感情,再怎么也好,我至少得亲口听他对我说。
面色是骗不了人的,自到了皇宫便从未放纵过我的渝水终于点头答应,让我在宫外等着。
这一等,就是三日。
细若蚕丝的绵雨不住的下了三日,早足够将人淋得透湿。
干净的雨丝中飘着一种淡香,漫过宫墙,密不透风的从四面八方压来。
直到夜半,忽而降下瓢泼似的大雨。
渝水终于从那一扇宫门走出,满身血污,跪倒在我的身前。
刀痕斑驳的衣衫湿透,殷红的鲜血伴着雨水涓涓而流,蕴着滔天怒火的眸中,竟至于含了泪。一字一顿道,“阿禾,我带你回山庄。”
我终是没能见到温珩,听着渝水带来的种种讯息,心里头却明晓南柯一梦,终于尽了。
渝水告诉我,小公主祈容向皇帝请了指婚,年前温珩便能将她迎娶过门。
他道,温珩为她费尽心思种下满京城的丹桂,尽获芳心。
他道,温珩本是孽出,不能入仕,是他向圣上言明我的身份,宣称可据此控制栖梧山庄的命穴,才有了这些年的平步青云。
他道的,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珩。
夜深风急,喧杂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空气中密不透风的桂花香迫得人无法喘息。
等我终于意识到,他道的才是现实之时,心口好似生生的扎进去了一根刺,搅着的疼,却无论怎么挣扎亦抽不来来,像是镌刻进了灵魂。
我蹙着眉,久久的在雨中呆立着,不言不语。
直到渝水过来,将我轻轻的拉近怀中。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同冰冷的雨水截然相反,有力的手臂维护下,那温暖的怀抱却仿佛是压垮我平和面具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发着颤,咬着牙,却忍不住那一声呜咽从喉咙里发出,最终攥紧渝水的臂膀,放声痛哭。
我不知道,老嬷走后,我还会这样痛彻心扉,几近崩溃的恸哭。
周身俱是针扎一般的痛楚,细密而蚀骨,寒风灌进那些伤口,渗进骨子里,叫我冷得瑟缩。
待我终于哭得没有气力的时候,渝水一把扶住无力瘫软的我,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
我脑中浑浑噩噩,亦低头去看,才见自个雪白的裙底已然晕开一大滩的血迹。
这是?
我来不及细看,渝水便一把打横将我抱起,下颌紧绷,几近青白。
我半晌半晌才缓过神来,有点不可置信,声音小得几乎只剩口型,”是……孩子?”
渝水没有回答我,我在混乱的雨中缓缓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怔忪得忘了流泪。
那一丝丝的期待与绝望还没能从浑噩的念想中抽离开,大夫按着我的手,惋惜的同渝水摇了摇头。
那轻飘飘的惋惜,瞧在我眼中无疑是毁灭性的绝望。
纵然身子疼得抽搐,也死死一把抓住了大夫,这一回眼泪却是自然的流了下来,像是已然抛却了所有,“我求求你……”
大夫的眼中并非未有恻隐,好半晌才撇开眼,屈膝在我床边跪下。
“您是温夫人罢?我记得您的,您不要再执拗了,这个孩子怎么也保不下了。”
我自然也是认得他的,却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摇头,听得他继而道,“这次小产,其实并非您的过错,您的身子当下本该是无法生育的。温大人让我为您开了避子的药,没想到您还是意外的怀上了,可喝了药孩子还是保不住的,您……您就放弃吧。”
……
我醒来时,已经是在温府。
小竹趴在我床边低头落着泪,并未察觉。
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下自个小腹,知道‘他’已经不在那了,空空的,一如我心头的缺口。
“阿禾,给我生个儿子吧。”
可,为什么要叫我期待呢?
眼角滑下冰凉的泪,埋进枕里。
长舒一口以后,坦然承认心哀而死……
☆、第一章
两年后。
正月之际降了几场大雪,市集中的茶馆生意难得冷清了几日,小竹盘算着或许今年可以早些将店面关了,在家好生休息一阵。却又适逢大雪过后,当此穷乡僻壤的梨镇来了一大波的北陆官兵,黑压压的一拨儿军队生得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叫人开足了眼界。没得半日,冷清的茶馆复又恢复了生气,生意比及盛夏期间也不差分毫。
小竹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抬头迎客时不经意着眼一扫门外飞扬的大雪,当即便拉长了脸。
大雪遮挡,朦胧视线中正有人慢悠悠的往茶馆这走来。步子迈得缓不说,一步还得三回头,短短一节的路愣是走了半刻钟。入门后一概无视汇聚而来的眼光,自若的收了伞,开口便是一派清脆的嗓音,秉承着轻慢的语调,”小竹,我回来了。”
小竹的脸色在见来人一派轻描淡写的态度之后更便是沉了,停了算盘,“小姐你这是出去出诊还是去闲逛了?早晨出去,这个时候才回来。”
这么扬着嗓子一开口,茶馆大厅便有人打趣着插嘴道,“小竹姑娘这是又在训你家小姐啊,还真是看得紧,你家小姐可都得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了。”
话音未落,大厅便响起一阵并无恶意的哄笑。
慕禾朝茶客浅浅一笑,不以为然。
小竹却顿时竖着眉瞪了那开口的男子一眼,“去,不准胡说。”小跑着绕过柜台,伸手欲为慕禾接伞。
慕禾神情一动,委婉的捏紧了伞骨没松手,矜持笑着,”我一会还得出个诊,苏太守家,便是来同你说一声,晚上不在家吃饭了。”
小竹本是一听“出诊”二字便生理性厌恶,再听到苏太守三字,却又忙换了笑,细心的帮着慕禾整了整衣裳,”恩,我知道了,你去吧。”
慕禾心知小竹一番变脸是为的那般,暗自失笑的同时也在心间浮上一层浅淡的无力。站在门口一边撑伞,一边随意问着。“尉淮呢?今个走了么?”
“走了罢,听说今晨就要动身离开。如今都是快要用晚膳的时间了,想必早走了。”说及这么个人,小竹便忍不住的小声抱怨,“一点伤寒就在医馆赖了这么些日子,那尉淮分明是居心叵测,小姐何必还挂心与他。”
慕禾自顾自的走入雪下,“他能有何居心,真要说的话,咱们才是别有居心的那一方吧。”
大厅茶客听罢,动作纷纷迟缓了些,默然做竖耳倾听。
这梨镇上谁人不知慕禾总是个与风月之事不沾边的闲散性子,好容易叫人听到了个不得了的开头,接下来却没有了结果。再回头时,那抹清丽的雪影已经晃悠悠的消失在风雪中,叫人不由停杯叹息。
别有居心?难不成清心犹若云外之仙的慕姑娘,竟是个喜欢小嫩草的?
那尉淮瞧着,怕是将及弱冠之年罢。
……
渐行渐远,茶馆之中纷杂而起的感慨还是尽数落到了慕禾耳中,尤其是其中的小嫩草三字,将她说得震了震。
想及种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莫不是,她自个好这一口自己却从来没意识到?
恍恍惚惚行至苏府门前时,慕禾抬高伞檐,才瞧见正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