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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大人其实经常会来梨镇。”
渐渐淡了人声的海港之上,零零星星的传来几声交谈,苏瑜的声音平静着,像是海平面那边不知何时冒出头的初阳,等到意识到,才觉着恍然的震惊。
“你说什么?”
苏瑜轻轻吸了口气,眯着的眼启了一丝缝隙,望向水天相接之处,冉冉升起的朝阳,“从两年前起,他就像是着了什么魔似的,千里迢迢的赶到那一方小小的城镇,仅仅呆上几天就会离开。你可知,他是为什么?”
慕禾没有作声,移眸将他望着。
苏瑜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唔,你也不知道吗?”那一笑意味深长,似是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作为旁观,会觉得好奇罢了。”
“……”
未得十日,北陆陷入战乱。
新帝登基之后,威信不足,一贯是由温珩主持大局。
不晓得是不是温珩倒下,北陆朝政群龙无首的消息传到骁国,引来大举入侵,不足半月便连失五座城池。
骁国本是西边的小国,领地多为山地和临海的岛屿。虽是国土贫瘠,可传闻之中,其军队将士却是骁勇善战,步兵个个虎背熊腰,精壮魁梧,弓箭手更是有百步穿杨之能,令人闻风丧胆。
九龄听到这些,总是面色发白的沉默,而后愈发紧凑的跟在慕禾身后,寸步不离。
……
月前,慕禾送别尉淮等人之后,便回往栖梧山庄去接自家徒弟九龄。
意欲离开之际,因为不能带着小竹,她一时伤感,便哭了一场。慕禾脱不得身,遂决定暂时在栖梧山庄落住一阵,然没过几日便收到北陆战乱的消息,整个南陆皆是一派沸腾。
最伤心之人,莫过于慈悲天下的华云了。他隔日便收拾好了包裹,说要去北陆战乱之地行医。
慕禾听罢,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一遍两遍的劝说战乱之地极度危险的,他腿脚不方便怎么能去。
后来慕容凌淡淡的道了一句,”战乱之地物质紧缺,更何况还是药材。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诚然,如果银子买不到药材,你预备如何?”
华云面色一僵,突然就不闹了。
慕禾站在原地,微微移开眼,心中暗然对慕容凌肃然起敬。
敢这么对华云直白的道出现实的,也就是他一人了。毕竟华云腿脚不便,是从来不自己去采药的。
良久,华大夫才微微一声叹息,侧过身去,“我知道,你们就是嫌我腿脚不好。”
“……”
“……”
慕禾与慕容凌双双的默了,独有不暗世事的九龄深深沉浸在华云的苦情戏码之中,生怕他是真的难过,慌慌张张的跑来扯一扯慕禾的衣袖,“师父,师父你不是也会医术吗?”
慕禾干笑着从九龄的手中夺过自己的衣服,哈哈道,“我医术太浅了。”
华云适时的转过身来,满眸低落沧桑,“阿禾你能代我走一趟吗?我最近,因为这个事总是心神不宁。人老了,很多东西实在是放不下……”
华大夫其实是个有些迷信的人。
慕禾听说,他曾经有一个女儿,后来夭折了,他的妻子过于伤痛,不久后也离世,他就这么孤单的过了一辈子。
小的时候,慕禾总听华云教导,要善良,不要做坏事,等报应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他总说是自己的做的冤孽太多,才害死了自己的妻女,故而学了医术,想要弥补那些孽障。
那些孽障是什么,慕禾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到后来更渐渐的不敢问了。
而方才华云开口时的神情好似又是从前的悲切,无论是真是假,都无法让她干脆的拒绝。
沉默时,慕容凌率先接口,“既如此,我便同阿禾走一趟了。”
慕禾转过头,纳闷道,“你去做什么?”一把揪住当了猪队友就准备撤的九龄,“让我徒儿跟我去打下手就可以了,正好当给他的历练。”
九龄惶恐,结结巴巴,“去……去战场?我?”
“恩。”
……
杨镇离前线只有二十里,时常会有伤患被送往这里暂时修养。北陆朝廷节节败退,伤者愈来愈多,军医的药材和人力都不足,故而只能征用镇上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大夫。
慕禾就在其列,虽然她是自己找上门的。不想对华云阳奉阴违,实实在在的做着行医的事,最忙的时候几乎整日都不能合眼。还好有九龄在身边,时不时给端茶递水,帮忙煎药煮饭,累了还会给捏肩捶背。如此乖巧安分,反倒是会让她惭愧起来:这样的环境,会不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太过于困苦了?
可他没闹过说想回去,慕禾一面笑他一提及骁国弓箭手就吓得脸色发白,一面也欣赏着他的忍耐力。其实她还有一份私心,这一次出来之后,等战乱平息,她便会直接带着九龄云游,不会再回去栖梧山庄了。不然各方人的求情,到时候又会被拖住脚步的。
在杨镇忙得昏天黑地,一日午后靠在桌子上打盹,外面忽然就起了一阵的欢呼,一路传到院子里面,正休息伤者都醒了。
慕禾揉着眼睛赶出去,正瞧见院子前面有位妇人重复的高声嚷嚷道,“泉城被收回来了!”
嚷得脖子上满脸通红,仍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奔走相告。
慕禾认得这位妇人,她正是前阵子刚被攻陷的泉城那边逃离出来的人。
伤者具是一阵欣喜,喜悦充斥在一张张为病痛折磨而苍白的脸上,十分的具有感染力。慕禾揉了揉额角,因为屋里根本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便走到台阶上坐下。忍不住也笑了笑,”不晓得是哪位将军的功劳,力挽狂澜,着实不容易。“开战半月以来,这还是北陆真正意义上的首胜。
小城镇消息不灵通,伤者知晓的不会比她更多,故而她这一句也就是自己说说而已,却在伤者里头引发了一片热切的讨论。
慕禾在一边听着,竟也才知男子们凑到一堆,竟也有护短到幼稚的时候。每人都争得脸红脖子粗,说定然是自家的将领做出的这一番大作为,人家不信,就一副恨不得立马冲上街去将事情问个一清二楚才好的模样。
慕禾看他们最后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出来打圆场,刚说了一句,”别激动啊大家……“语句便给外遭来的人截了,”上头下了命令,尚有战斗力的伤者,随军队去令城。”
“令城?”慕禾一愣,令城不是在泉城更前面的位置么?
两步走进屋子,士兵身上铠甲摩擦出铿锵的力道,声音雄厚庄严,只稳稳将那激动隐匿在语句之中,“如今温相率兵亲征,一日之间连收两城,驱敌出境指日可待!”传话士兵的脸上还挂着伤,虽然不曾同那妇人一般激动的奔走相呼,眸中隐隐激动的震颤却过犹不及。
整个医馆之内先是死寂般的一默,随后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温相!”“温相!”
“你们如今受伤,若是勉强,我定然不会让你们再上战场。“士兵眼眶已然激动得隐隐发红,声音亦是愈发的雄厚,”可有了温相的带领,咱们手刃敌人的时候到了,你们可愿错过?“
”不愿!”
又是震天的一呼,慕禾站在门外微微皱了皱眉。
“好!”传话士兵终是笑了,“愿意随军者,半个时辰之内到镇门口集合,即刻出发!“
传话士兵道完之后离开,伤者仍是沉静在一派热血沸腾的气氛之中,一个个眼眶湿红,有些更是干脆得哭了出来,却一声不吭,抖着手匆匆收拾行李。
慕禾不想给他们泼冷水,只是在门口瞧着。失去家园之痛,并非常人能够理解,战败的时候,他们互相鼓励着打气,如今战胜了,反而喜极而泣。
若不是在军队,哪里又会有这样浓烈的爱国情怀?不顾伤痛也要奔赴前线。
陆续有几人整理好行囊,朝她道了句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在这里多数都只是受了外伤的患者,严重者也换不到她这里来,原本闹哄哄连休息地方都没有医馆没一阵便空了大半。
九龄仍是有些担心,”他们伤还没好,上战场没问题吗?“
慕禾呼吸微微一顿,脑中一闪而过温珩的脸,随即皱眉摇了摇头,“随他们吧。”
自己的命,总归由该自己来决断。
……
当夜,终于能空闲在床上睡觉,可这一觉却睡得格外的不安稳。噩梦连连,半夜惊醒之后,独身一人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她时隔多年,梦到了温珩。
那时还在梨镇,华云将将赶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染了心病,将她强行的拉住院子,说是不能在屋里闷坏了。
不想有人跟着,她便只得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或有那么一刹那,在人影重叠的背后,她瞧见了温珩。
他的眸光穿过人潮,微有些失措将她瞧着,明明慌张,却不曾移开眼眸。然而一个人群错落,她就再没瞧见过他。
错觉吧。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再然后,连回眸都不曾有过。
梨镇之中,有个很有名的说书楼,里头的先生最会将的便是灵异鬼怪的故事,直能讲得人在大堂之中也背脊发凉,口干舌燥。
她其实不怕这个,怕这个的是温珩。听着听着,会有些犯困。可回去之后,华大夫又会让她开口说很多话,她并不是不想说,是觉着倦,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呆着。耳边的说书声絮絮,楼中不住有人轻轻倒抽着凉气,而她趴在桌上安然的打盹。
便是丁零当啷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响起时,有人极轻的在她身边的位置落座,小心翼翼的牵住了她的衣袖。
修长的指尖,攥得隐隐发白。却执拗得不肯离去。
如果那个时候,不曾那么困倦,只消微微睁眼,或许此时此刻,心中便不会那么困惑。
可那时早已成死灰的心,连睁眼这么一丝丝的期待,都不曾有过。
……
三天的风平浪静,三夜的噩梦缠身,慕禾只觉自己浑浑噩噩,再这么下去,怕是自己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