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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并不避他的目光:“上将军有事?”
雁逸“嗯”了一声,:“我听说女郎为做国巫的事,与主上起过争执?”
阿追眉心微皱,他又说:“其实女郎不必执著于弦国与戚国之分,往前数不足百年,天下都是一个‘荣’字。”他说着啜了口茶,续言,“我原是东荣人。”
他说的道理,阿追其实是懂的。眼下天下虽七分,但除却南束真是异族以外,其他各国其实都是一样的血脉。国别之分在此并无那么要紧,许多有识之士,都是自己择明主而投的。
她也并不傻,说给戚王听的那句理由,本也就是个堵他嘴的理由而已。
阿追便模棱两可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上将军多说无益。”
“不是因为这个,那就只能是因为弦公了。”
她微微一愣,语气又生硬两分:“请上将军不要为戚王殿下当说客了!”
“我不是替他当说客,只是殿下为人……”
阿追认真听着,却见他面色忽地一白,转而朗声镇定:“赏罚分明,光明磊落。”
“……?”她奇怪地望着他,他又说,“你若肯助戚国一臂,主上必不会亏待你的。”
阿追怔怔,正被他的阴晴不定搞得莫名其妙,他已起了身,端端正正地向门口一揖:“主上。”
她扭头看过去,顿一阵气虚。
她看看雁逸,寻了个由头便想溜:“殿下与上将军有事要议?我便不扰……”
话音还没落人倒跑到门口了,眼看还有一步就能跑出去,却被戚王一挡。
嬴焕看看雁逸,又好笑地看向她:“要与上将军议事,就不该是本王寻来。”
显然应该是召雁逸前去。
阿追气息噎住,看着嬴焕不敢吭声,他只向雁逸道:“我与女郎有些话说,上将军先回吧。”
她心下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些日子他都不曾有意找上门来,现下突然找来是为何?
眼看雁逸离座起身,阿追的心越提越高。雁逸却在二人眼前停了脚,端正一揖:“主上,臣有事禀。”
“上将军。”戚王目光微凝。
雁逸面色未改:“是军中要事,适才去玄明殿时,正有人觐见,才不得不暂且搁置。”他说罢视线抬起,并未在阿追身上停留半分,只向戚王道,“还请主上借一步说话。”
嬴焕循循地吸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看雁逸,又看向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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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提亲
暮色渐重,戚宫里安静下来。
宫道间,只有巡逻的护卫轻稳的脚步声和微风拂过枝头时的簌簌叶响,除此之外,半点其他的声音都难寻到。
玄明殿里,两旁的八盏多枝灯全都亮着。那每一盏灯,都是一棵一人高的铜树,一枝枝地伸出枝干,每一根枝干顶头的铜碗里,都托着一支一寸粗的白烛。
门口近风的蜡烛烧得快些,白蜡融成透明,沿着烛杆流下来,又在还没有触及底下的铜碗时便已凝住。一滴又一滴的,在原本光滑的烛杆周围,添上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笔直凸纹。
而后随着夜色愈深,蜡烛短了一些,再淌下来的烛泪便得以一流到底。带着未散尽的余温,与铜碗呼应着,齐发出一声“呲”音。
这样的响声听得多了,其实多有些烦人。嬴焕却恍若未闻,仍径自沉思着,更无意让宫人进来更换火烛。
阿追已有数日对他避而不见,就连卜到地震这样的大事,也是让云琅来禀的。
昨日他借着大军凯旋之事才去寻她,原想为躲避天灾的事向她道谢,总也能说上几句话,却是还没坐下,就被雁逸以“有要事禀”为由,把他请走了。
彼时他几要以为雁逸是有意为阿追挡他,然而雁逸也确实禀了桩大事给他。
——他带兵回朝时听到风声,似是班、褚两国欲拉拢东荣与皖国结盟。此事如是真的,结盟的原因便不难猜,只能是为联手抗戚。
班、褚、皖、东荣,是大半个天下。一旦联手,戚国总是会有些麻烦的。
但这一天也是早晚会有,嬴焕并不觉得意外,只问雁逸:“上将军觉得该当如何?”
雁逸给他的建议平平无奇:“合南束、弦国之力,与之相抗。”
这实在是个不必旁人多说,他也首先就能想到的办法,雁逸只是将需这样做的原因说得更细了些。
雁逸说,班、褚、皖、东荣这四国中,褚国接连打败两次,眼下苟延残喘,暂不值一提;东荣天子昏聩,朝中上下犹如散沙一盘,也不值一提。从兵力上真正能派上大用的,其实只有班、皖两国而已。
可换个方向来说,东荣却也是最不可小觑的。
天子再昏聩,也还是当朝天子。莫说与之相邻的皖、班两国里是否还有百姓对这天子存着愚忠,就是戚国这离得远些、自己国力强其数倍的大国,在上次东荣使节入朝麓时,都还有很多百姓会跪拜天子。
这种愚忠,在他们这些高居庙堂的人眼里滑稽可笑不假,却是不可忽视。
——眼下天子在百姓眼里仍是正统、仍是“名正言顺”、仍是“民心所向”。
所以一直以来,各国国君再瞧不起当今天子,面上也仍谦和称臣。谁都不肯主动去捅那窗纸、不肯让自己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又都期盼着旁人去捅。
现在,班、褚两国拉拢东荣一同抗戚,接下来必会有让天子下旨责难戚国的举动,逼着戚国真真正正地“起兵造反”、逼着戚国捅破这一层。
此举戚国不怕、戚王不怕,只是也不想让他们把“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做得太稳。
雁逸详说下去的话与嬴焕想的差不多:“弦国虽势弱,却与天子承自一脉。且民间皆知,二百载前,天子将弦国这一宝地赐与公子凛,是因溺爱幼子胥、想将王位传予幼子,又恐公子凛不满夺位。然则公子胥是嫡却非长,公子凛既嫡又长——这番纠葛细数起来,难言哪一脉更为正统。”
那一方又一个正统的,他们便寻来一个“或许更正统”的推到前面。此计实则已不是第一回提,嬴焕现下又确想与弦国结盟,便想着与朝臣议定细节后,差使节去弦国。
然则却没想到,在戚国使节动身之前,弦国使节就先一步到了。
他暂还未见人,只看了呈来的信。
信中之事提得毫无征兆,嬴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是何处不对。他便这样兀自沉默到半夜,为这一桩看起来无论怎样决断都并不影响大局的事,小心到让自己都想笑。
四更的打更声传来时,嬴焕终是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再有怎样的私心,也没有理由理直气壮地阻拦此事。
“来人。”他叫了人来。
“主上。”宦侍入殿听命,戚王神色平淡:“去将弦使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殷女郎。”
。
翌日一早,阿追蓦听闻姜怀要叫她回去完婚,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就懵住了!
“完婚?!”她不可置信地看了苏鸾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稍缓过来,脱口便道,“我没答应要嫁给他!”
“我知道,但是……”苏鸾也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确是君上做的决定。使节也到了,就是上次来此寻你的宋鹤。”
阿追愈听愈觉得不可理喻,皱眉沉思了会儿,追问:“可有提我头疼的事?先前弦国可是做不出那药。”
她想,姜怀想娶她不要紧,总不能置她的顽疾于不顾吧?她至今都还是晚吃一天药便会再犯病,此事不解决,她离开戚国要怎么活?
苏鸾想了想:“来传话的宦侍说,君上信里写的,是让你回去完婚,然后再回来接着养病……我也不懂君上是怎么想的,成了他的夫人还怎么回来养病?你不如赶紧写信问个明白,或者占卜个清楚,瞧瞧有什么隐情没有?”
阿追眉头紧锁。这关于自己的事情,要占卜是不行的;写信去问,又不知该如何落笔——但凡一问“作甚非要现在完婚”,便多少透了拒绝的意思出来,诚然她的的确确不想嫁给姜怀,但也并不想毫无顾忌地一语伤了他的心,毕竟她就算不拿他当夫君看,也还拿他当哥哥看。
父母都去世很久了,对她来说犹如至亲的人,只有这一个了。让她一点嫌隙都不肯生的人,便也只有他了。
阿追一壁理着乱如被猫儿玩过的线球的思绪,一壁愁眉苦脸地盯着眼前的缣帛。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洁白的缣帛上仍只有“怀哥哥”三个字,她叹着气又蘸了一回墨,忽闻“嗤”的一笑,那笑声近在咫尺。
她抬头去看,嬴焕已悠然地在她对面坐下:“什么事这么愁?我站在门口这一会儿,你已蘸了两回墨,又不见落笔写半个字。”
他轻快的口吻里待着几分安抚意味,她仍只能叹气以对。这一上午里她蘸墨蘸了何止两回?没回都晾到笔尖干硬,也不知怎么开头为好。
直让她觉得还不如当时面对面地跟姜怀说清心思!
“哦,原是在给情郎写信。”嬴焕的视线落在“怀哥哥”三字上,了然的口吻清清淡淡。
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看向她:“我先前说过,弦公也是一国之君,见惯了阴谋阳谋,问女郎是否对他也有防备。”
她眉心稍稍一蹙,他笑音微涩:“那次女郎恼了,我自知他在女郎心里的分量。但这回……”
他如同在给自己鼓劲似的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