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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嬷嬷一点点地告诉她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闲下来时看着这位欲出嫁才得新封的公主,想的却是北边的那位公主殿下。
差太多了,他们怎能如此作践人?
南朝的公主,十五岁了,见识还不如北朝普通人家的女儿。活了十五年,却只能看到被墙围起来的一小片天地,她不知道马跑起来是什么样子,更是不知道,出了这个宫墙,人们都是怎么生活的,大家住什么样的房子,战场是什么样的,天下一统是什么,真正的公主又应该怎么活。
和荣公主午时过后就去了回春殿,找那位新抬进别宫的春夫人。
见了面,和荣公主见这位春夫人,小腹微突孕味十足,懒散的躺在窗下,裹着蔻丹的手指高高翘起,捏着一根金簪子,正无聊地拨弄着小香炉,轻烟袅袅,朦胧中更显得姿容靓丽,仿佛脸庞都泛着薄薄一层金光。
看起来岁数和自己差不多,年轻艳丽,怪不得母妃会失宠。
和荣叹了口气,与春夫人说了来意。
春夫人见她进来,连动也未动,一不行礼,二不说话,听她说完,哼声一笑,竟是没了下文。
和荣跪在门前的软垫上,撩起珠帘探头看她,疑惑问道:“春夫人,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你来求人。”春夫人轻启朱唇,声音酥软,婉转如莺歌,接着说,“何况你不过就是一个……”
她咬着唇,懒懒翻眼,说道:“不受宠的妃子生的便宜女儿,公主?嗬,听着好听,殿下根本就未把你放在眼里。”
和荣又气又急,喝道:“你大胆!”她好歹是侧妃之女,再不受宠,也是父王向南都的皇爷爷求得亲封,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轮不上这个来历不明位分低下的夫人欺辱。
“大胆又如何?”春夫人摸着肚子,得意一笑,“还有你那个软蛋哥哥,上战场没打仗却先摔断了腿,这辈子都是个软蛋了,加上你那个又蠢又老还失了恩宠的母妃……哼,你以为殿下还会正眼瞧你们?”
和荣气得双手发抖,一张脸都气白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骂,想起瘸了一条腿的哥哥和失宠多年的母妃,她两眼蓄了泪,委屈一涌而来,淹满了整个心。
她磕磕绊绊道:“你……不要得意……等我嫁给大将军……他建功杀敌,父王自会……”
春夫人扔了金簪,扬起下巴,炫耀般说道:“你说谁?那个杀猪的吗?哈哈哈哈真是可怜你。还想着你那杀猪将军会建功立业……再建功立业,他也是个奴才,自己想不清楚,还想要扳倒我?告诉你吧,殿下才是真主子,才是要登基为帝的那个!他身边三个公子全是软蛋窝囊废,而我现在肚子里这个,才是将来真正的主子,你?”
尽管年龄相仿,春夫人吐出的话,说话时的神情,却老成到妖邪:“你不过是要嫁给奴才的便宜货,即便你有那福气生几个儿子,从你肚里爬出来的,也只会是我儿的奴隶。”
和荣公主厌烦又气愤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哭着大叫:“不要说了!”
她想反驳,父王才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个可怕的声音在心里告诉她,这个春夫人说的是真话。
但她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和荣公主连连叫道:“你不知礼仪!不懂尊卑!!”
春夫人动也未动,白眼都懒得翻给她了。
和荣公主哭着离开,仍是记得那群嬷嬷的教导,女子不能跑,不能走得快,要轻缓如风拂柳。
和荣小步走着,垂头啜泣,心中又委屈又惊惧,惊涛骇浪一般的恐惧压着她,似是随时都会将她心中的那片桃园压垮冲毁,露出荒芜丑陋的废墟。
和荣仍是未见到自己的父王,她在齐嬷嬷这里每日哭泣,拉着齐嬷嬷的衣袖,哭着问她:“父王真的把我嫁给了一个奴才吗?”
齐嬷嬷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纠正她的话,只好摇头,轻声说不是。
可那个将军,春夫人说的也没错。和荣公主要嫁的那个,是个行为粗鄙的虐杀狂,家中之前已有六位夫人,皆新婚未满一年就‘病逝’了。
齐嬷嬷郁郁叹了口气。
最近南军在外频频败仗,军心不稳,这些有功勋在身的老将们并不怕王临降罪,而是趁机给王临施压。
毕竟南朝已无可用的年轻将才,败仗之后,王临自然不敢罚,而是加倍的重赏,用来稳定军心。
这种重赏,按照惯例,定是要有王室姻亲在内的。
因而,王临立刻封了公主,择了良日,年关一过,就要把这个一直丢在别宫冠以公主之名的女儿送出去。
从春夫人那里出来后,和荣公主哭了一整天,哪知第二天一早,宫侍传报,让她到前宫去,说三公子向王临讨来的探望令,想要见她与母妃。
和荣公主惊喜不已,拉着齐嬷嬷到了前宫,见到哥哥,双泪垂下,哽咽着伏在地上行礼。
王乔将她扶起,年轻的脸上满是忧伤:“飘儿,哥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太子侧妃疑惑问道:“乔儿,出什么事了吗?”
王乔唉声叹气,摇头不语。
和荣公主轻声轻气问道:“三哥哥……父王给飘儿选的夫婿难道不是大英雄吗?”
王乔垂目忧伤片刻,忽然捶着伤腿悲痛大喊:“飘儿,父王他根本不把你当人看!他要你嫁的那个……那是个杀妻取乐的混账啊!”
闻言,太子侧妃立刻哭起来:“都是母妃无能,他们几个的女儿都不嫁这种混账人,凭什么我女儿就要去遭这份罪!”
王乔看向妹妹,悲愤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和荣公主脸色吓的发白,哆嗦着嘴唇说道:“就不能和父王说吗……父王怎么会害我……”
太子侧妃又膝行而来,抱着女儿继续哭道:“飘儿,飘儿原谅你父王,定是他要依仗那位将军替他打天下,飘儿,原谅他,你父王不会故意害你……”
“母妃!”王乔怒斥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会与父王商量……”
“乔儿你不能!飘儿除了嫁,还有什么办法?!”侧妃手忙脚乱,哭着说,“是我无能,不讨你父王喜欢,无法帮衬你,你在你父王面前,本就如履薄冰,现在飘儿的封号都宣下了,你再说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难道就让飘儿死在那个混账的军帐中吗?!她即便不会死,从这里挪到另一个高墙内被一个混账折磨,只能见到院内的一小片天,与死又有什么区别?!”王乔失声喊道,“母妃,飘儿不知,你怎会不知?你见过宫墙外面是什么样的,你就不觉得痛苦吗?!”
侧妃愣住了,她失神了好久,轻声说:“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乔颤抖着声音,忍着眼泪说道:“母妃,你知道今日……北边的那位公主,在做什么吗?”
他指着北方,慢慢说道:“她成了储君,检阅了兵马,宣告了天下,她早年身为乞丐在南都所受之苦,今后要让我们加倍偿还,她要在攻陷南都后,登基为帝!母妃,你看看那位公主……你再看看飘儿……”
王乔双手握拳,砸向地面:“我又怎忍心让飘儿就这么活着,就这么死去……”
和荣公主彻底震惊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侧妃掉下眼泪,亦是悲伤不已:“那能怎么办……飘儿她是辽的公主……又怎么能与北朝的那些女人相比……乔儿,乔儿你想想办法,救救你妹妹,娘只有你们两个孩儿,若是那个什么突将军真的是个……我不能亲眼看着飘儿被你父王推下火坑啊乔儿!你想想办法,娘求求你,想想办法……”
王乔目露哀伤,喃喃道:“……那就逃吧……那就逃吧,飘儿,逃吧!”
母女二人俱是一愣,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不逃,嫁了就是死……”王乔说,“我怎么能……那个混账,连我都敢……”
他说完,忽然清醒过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抽出腰间长剑,朝旁边的齐嬷嬷刺去。
和荣公主大叫一声,扑过去挡在齐嬷嬷身前:“哥哥你要做什么?”
他低声道:“我既决心让你逃,就要……”
这事,要做的万无一失,不能让父王知晓。
齐嬷嬷却在惊愣之后,思索片刻,不紧不慢施了一礼说道:“公子三思,别宫守卫森严,平日里死几个人并不起眼,然临近年关,宫中若有刀剑致死之人,必会引起军卫注意,若要细查下来,不仅公子,和荣公主与郑妃娘娘都难逃审问。老奴自知今日三公子所言,泄露半点出去都是杀身之祸,因而,老奴即便是为了自保,也会守口如瓶,请三公子放心。”
齐嬷嬷抬起头来,又道:“如果三公子真心想让和荣公主逃婚,老奴有个办法。”
王乔一怔:“你有办法?!”
一个管教后宫女眷们的嬷嬷,会有什么办法?
“三公子要在大婚前,让和荣公主逃出别宫,并非容易事。”齐嬷嬷俯身一礼,低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三公子与主上商议,公主出嫁那天,三公子做送婚人,送妹妹出嫁,由您亲自送骄,只要离开别宫,走出军总台,途中换走公主机会更大。”
十二月初九这日,是阿兰十八岁生辰,亦是北朝的立储大典。
站在天坛之上,厚重的玄色金纹礼服压在身上,阿兰抬起头,俯视着天坛下跪拜朝贺的众位大臣盟友,心中感慨万千。
从无父无母的乞丐,到如今站在天坛之上,成为一国储君,放眼天下……一年前,她从不敢想。
步莲华对她说过,乱世天命压身,必会先磨其志,与困苦中磨砺斗志,尝遍人间冷暖辛苦,一朝回归正轨时,放才有力扛起天命。
阿兰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慢慢地在下方的人群中寻找步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