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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说:“我很好奇,你既能抛弃皇位出海做贼,为何就不能扔掉你的太子身份,老老实实给我投个降,当平民百姓去?你若真如此,我也不会为难你,而且还会留你一命。”
王临笑罢,说道:“我竟然也有今日,做了你这个小宫女的阶下囚!”
他一下子戳到阿兰痛处,阿兰无声笑了,压着怒,笑道:“王临,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完,我就送你上路。”
“我死,也只是死了太子。”王临说,“我不是亡国之君,我并非辽的罪人。”
“是啊……”阿兰说,“现在还不是亡国之时。的确,我明白……所以,余樵这边结束后,我就会到南都去,你也不必在地下等太久,那个狗皇帝会立刻下去陪你的。”
王临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过了好久才又道:“我死,也还只是个太子……他太长寿,他活得太久……他终于保住了他的龙椅,他的宝座……我抢不去了,抢不去了……”
“真是不明白,为了这点东西,你们竟生如此执念。”阿兰说,“你们南朝剩下的这点家业,也就东南盐运和织造还入得了眼,其他的……你们有何好争的?”
王临不语,似是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眼神渐渐变直。
阿兰轻声道:“我明白了……你只想当个皇帝,至于是什么样的皇帝,你根本不在乎。是在海上做海贼们的皇帝,还是以后继承老废物的皇位,做个像他那样恶心的昏君淫君,你都不在乎,你只要个皇帝名号。”
江迎台做了个手势,旁边的士兵领悟了,默默把手放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拔刀。
阿兰说:“天下不好打,听我爹说,他们之前,与你们拉扯了三十多年,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和基业……他要我成才,是要我撑得起以后的天下,做一个明君,一个留名千古的有为帝王。而你……活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是想做个皇帝,要个龙椅,过把瘾?怪不得,你会有今日。”
“也万幸。”阿兰说,“今日是我坐在这里,你跪在阶下。”
王临抬起头,忽然从回忆中醒过神,哈哈笑道:“小小宫女,竟有今天!好,好,我认命!我认命!我是没有皇帝命,没有皇帝命啊!!”
阿兰闭上眼睛,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的空虚感和疲惫感淹没了她。
阿兰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就是如此吗?”
七月一日,余樵城破,南辽太子王临自刎,公子炽,公子邈,以及三位小世子,饮鸩自尽。
大宛储君萧兰卿,昭告天下,决心善待南辽皇室遗属,以安抚南朝人心。
被塞上去北朝马车的沈莺儿,坐上车后,仍是一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嘴里一直默默念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句子,大家都以为她失心疯了,没多放心上。而沈莺儿的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她的眉毛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轻轻说了声:“贱人,贱人,储君竟然是你……”
她垂下头,眼中利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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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莲华必不可少
江迎台留江六军接管处理余樵事物, 发信萧九后, 当日便前往南都。
一路上,阿兰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江迎台问她, 阿兰也只说无事,但看神情,明显是有心事的。
江迎台问不出, 回头跟万归雁说了, 原本想让万归雁问问试试, 哪知万归雁一针见血道:“她是日子过得顺了,假仁慈起来,眼里开始见不得刀与血了。”
江迎台诧异道:“可殿下并非心软之人……”毕竟是她带过的学生,她平时什么样子,江迎台是知道的,在她印象中, 阿兰并非是个软心假仁慈之人,但万归雁所言, 江迎台下意识是相信的。
万归雁脸上的刀疤动了一动, 说道:“她本就不是心软的人, 所以才会这副样子。”
江迎台这才明白,阿兰现下正处在矛盾中。
这就难办了,君主没主意时,别人怎么劝, 都没什么效果。
万归雁又道:“要我说,就该把那些女人干掉。总共放了多少人?”
江迎台说:“四十九个。”
万归雁抱胸,手指敲着,嘟囔道:“斩草除根才对……”
“她怕留骂名。”江迎台说。
万归雁嗤笑一声,显然十分不赞同江迎台的话:“骂名?根都除了,以后再落骂名,她也是皇帝。如今留着这些南朝废物,骂名也不见得能减去多少,最主要的是这些没用的,我们北朝还要花银子养着,到时候前朝多少眼睛盯着,给反贼们留个把柄,什么时候北朝力不足了,还会被反咬一口。这群人,都是后患。”
江迎台温温柔柔道:“这可怎么办呢?”
这句话问的可真妙,万归雁想,你江御史明明可以让护送那些南朝后妃的士兵半途解决掉她们,如此顺手的事,却要问我如何办。
江迎台明显就是不愿冒这个风险,并非是怕阿兰,而是怕萧九听说她领了阿兰的命令,私底下却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置了这些后妃,给她扣上阳奉阴违的帽子。
萧九之所以派江迎台与阿兰同来余樵,就是因为他认为江迎台信得过,靠得住。
所以,被萧九给予信任的江迎台不好违背阿兰的命令行事,即便她认为那些人的确该根除。
她江迎台不能,贺族也不能啊!万归雁本就是外族人,萧九提心吊胆防着的,怎好擅自行事,让人抓住此事大弄文章?因而,万归雁自然也不会开那个口,只笑道:“对啊,这可怎么办呢?”
两个人沉默片刻后,默契地翻篇,不再提。
阿兰的确如万归雁所说,正处在矛盾中。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不愿杀了那些人,尤其是沈莺儿。明明心中对她,对她们,对整个南朝是厌恶的,可每次决心要下令全部除掉时,脑海中就响起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做了储君,想趁机报私仇,你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你无帝者风范,你是个自私又狭隘的人,做了储君之后,你就滥下命令,自卑懦弱!”
不管她怎么安慰自己,总是绕不出这句话,她又无法与人说,只好闷在心里,愈发郁闷矛盾。
“我不是这样的人。”阿兰心说,然而没有什么用。
尽管阿兰留下了她们,让人送她们到昭阳,但话说完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
她本应该狠下心,眼睛一闭,让她们给南朝陪葬的。
如果她当时这么做了,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
阿兰焦躁不已,气息都乱了,晚上也歇不踏实。她在路上反复思考着,想要再次下令,承认自己后悔了,把那些人,包括沈莺儿都处理了,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张不开口。
最后,阿兰额头抵着车壁,有气无力道:“想莲华了……”
起码,他在,她还有个人能把心里想的这些说出来给他听。
临近南都,看到不远处飘的龙旗,阿兰才稍微平静了些。
他们来的巧,一战刚歇,鸣金收兵,萧九见了女儿,军盔一脱,大步走来,揽着肩膀先哈哈,揉脸捏辫子,见她毫发未损才放心,夸道:“好样的!”
阿兰心知,没了朝突,万门炮一被清走,相对于南都,余樵很好打,因而萧九才会放心的让她去攻余樵。
如此简单就赢得了夸奖,换作以前,阿兰即便是知道个中缘由,也会高兴一会儿,但今天,她心情低落,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委屈之感,江迎台摔婴的画面,沈莺儿发疯的画面,处决王临的画面,放走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漠然蹬车离开的画面,以及臆想中,自己一路上不像个英明帝王,想东想西首鼠两端的样子,都飞快地在眼前闪过。
阿兰红了鼻尖,半埋怨半委屈地说:“一点都不好!爹,我都知道的……你不要夸我。”
萧九一头雾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阿兰因何不高兴,搔了搔脑袋,苦哈哈道:“不夸就不夸,走走走,爹刚收拾完崔一,咱里头说去!”
崔一跟萧九是老对手了,彼此的作战方式风格,都一清二楚,虽说上了战场要想打赢,需得知己知彼,然而太知己知彼了,仗反而不好打。
萧九这次过了把瘾,回军帐后,决定把总指挥权交给楼玉,他与江迎台这两个老将领三军两翼,协同作战。
萧九说完,江迎台没意见,倒是万归雁说:“我们把话摊开了说,南都,我是非进不可。”
萧九嬉皮笑脸,如同打趣,哈哈笑着应她:“姐啊,咱别意气用事嘛!”
万归雁刀疤未动,凝着一张脸,道:“我认真的,你信不信我,我都要进南都。”
萧九有些尴尬,阿兰却忽然回魂,挑明了说:“还不如让万族长进南都,放外头我更不放心。”
万一他们这头打完,万归雁在城外突然发难了,怎么办?
也不是不可能。
萧九更尴尬。
万归雁噎了一下,总觉得阿兰是故意的,然而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又觉她只是直性子。
萧九开始抖腿,想办法把阿兰支开,他好和万归雁谈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阿兰就问:“莲华呢?”
他不在这里。
萧九高兴极了,连忙道:“那小子在后面的小棚子里,去吧去吧,你看看去。”
萧九扶着阿兰的肩膀把她推出去,低声说:“贺族这事不好说,你让爹来。我们之前还有个约定,你不晓得,爹跟她讲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