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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样的气性也没有能治住那中年妇人的力气,也不能为了一个泼妇自己也去当泼妇,况且,当人撒泼的事她也干不出来,但她心里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此时闷洒着种子,一边听虎哥娘的笑声愈盛,瞄见天上一只大雁自山脊尖叫一声飞了过去,仰着脖子指着那大雁叫道:“早春三月的那个黑了心肝儿的在打猎,瞧那雁儿中了箭,啧!啧!……”
她要急起来,一路便弹起了舌头,伸长了手臂一路指着,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一棵松树下,叫道:“瞧瞧,落那儿了!”
“哪儿了哪儿呢?”虎哥娘下意识一把推开冯氏,再掰过魏氏的肩膀,一路跑的比谁都快,边跑边喊叫道:“天上落下来的东西,谁捡着了就是谁的,我家虎哥爱吃肉,这东西你们可不能跟我抢!”
“哎哟!”忽而虎哥娘一声尖叫,只听哐啷啷一声,整个人竟从半山腰上那棵松树下哧溜溜的滑了下来。
魏氏与冯氏两个一路跑过去,眼见虎哥娘右脚上夹着只兽夹。那兽夹锋齿合上,恰将虎哥娘一只右脚锁在里头。那锋齿咬合的地方,已经刺穿了虎哥娘的右脚,血自铁绣斑斑的兽夹上往外溢着。
陈传也连忙跑过去,几人合力扳开兽夹。虎哥娘那里受过这种疼痛,一条腿显显是要报废了。她一边嚎哭着一边叫骂:“短命的、夭寿的,谁把兽夹安在那里?夹折了我的腿,我上他家吃去。”
替发财娘子挑粪的皮皮叔也自远处而来,拿指揩着发财娘子的油道:“好死不死撞上这个泼货,要叫她知道是我的兽夹,只怕我就不得消停了,咱们快走!”
发财娘子虽昨日被吊起来一顿毒打,但春耕三月的时节,只要逃不出去,地里的活儿还是得爬起来干。她脸是好的,仍还穿的花红柳绿罩不住手足,袖口那鞭痕触目惊心,指着如玉飞眼道:“是你使的坏吧!那大雁那里中了箭,明明飞的远着了。”
如玉放下盛籽种的挎篮扇着脸上的汗,一脸的老实诚恳:“你可别乱说话,大雁虽中了箭,只怕飞远了,你是要让这泼货到我家吃去不成?”
发财娘子是个高颧骨的刻薄脸儿,冷扫了一眼暗咒道:“虎哥本就是个半傻子,你看他娘那泼样儿,再有两个伯伯撑腰,往后你若嫁过去,还能有你的好儿?我一想起她半夜跑到镇上告我的黑状,叫陈贡来抓我我就来气,你就该夹断她的腿。”
她本来已经逃出柏香镇的地界儿了,谁知虎哥娘连夜跑到柏香镇上报到族长陈贡那里。陈贡亲自带着邻村的男子,连绑带拖就又把她个拖回来了。
如玉看她脖子上那鞭痕越发觉得可怜,低声责道:“往后别叫那老皮皮给你挑肥,自己使把力儿呗。既你不想嫁他,就别借他的力,这老货总没安好心。”
种完一大块三亩的田地,天也眼看擦了黑。虎哥娘破嗓子的嚎声满村子都能听得着,可这百十来户人家的大村子里,究竟是谁往那里放了个兽夹,却成了个谜。
待所有人都走了,如玉拿锄背刨匀几块地角划拉的平平展展,在初春的冷风中叉腰站在田梗上发呆。没有生过孩子丈夫就死了的寡妇,就算守节都不能名正言顺。她嫁到这村里六年,再勤快没有的干了六年,一边替自己攒着光阴,一边公公死时祸掉一笔,丈夫安实病时又祸掉一笔。但好在她与婆婆两个省吃俭用又勤快,如今虽说穷,有粮有面有清油,日子总还能很丰盛的过下去。
可安实的死是避不开的,满打满算到今天,陈安实死了才不过六天而已,坟头的土都还未干,虎哥娘就敢直冲到她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那送魂纸烧完,若是虎哥娘再把族长等人请到村里来,难道她果真就要被逼着嫁给虎哥,去受虎哥娘那泼妇的欺侮?
如玉闷头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垭口上,那房子在夕阳中无声孤寂,显然,昨日那飞身救了自己的里正大人,玉面白袍的探花郎,经了一夜的苦寒已经给吓跑了。
他那个人,连带昨日曾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不是真的。而是她实在疲于应付这琐碎而又无望的生活,凭空臆想出来的一段荒唐绮幻之梦。
山脚下自家的院子里,眼能瞅见的猪已饿的拱门,鸡满院子乱窜,两间屋子黑灯瞎火,还有几张嘴等着她去喂。
晚上收拾着吃过了饭,自沈归老娘家端碗回来,天色已然擦黑。一路想着虎哥娘叫那兽夹夹住右脚时的痛苦嘶嚎,如玉心中不觉得羞愧,反而有些痛快。
皮皮叔爱帮别家妇人们干活儿,自已却是个懒人,不肯喂猪,一年到头的肉,便是山上下个兽夹套兔子。偏如玉爱些小动物,有了剩菜剩饭总爱往后院门上留一口。兔子们走惯了路,皮皮叔便寻着那路径放兽夹,如玉前脚喂肥,他后脚一夹,一顿饱腹。
正是因为如玉知道那棵松树下有兽夹,才要故意诓虎哥娘去,若能咬着,叫她回家躺个十天半月,省那说嘴的功夫。若是咬不着,也得说虎哥娘的运气好。
如玉想到此,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唇角含着丝笑意进了厨房,自灶下引火出来点着了油灯,对着油灯噗嗤笑了一声,忽而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儿。她抬头,便见张君高高的个子,眉间暗浮着丝桃花春意,正在她家厨房的地上站着。
进门时颜面上的滋喜还未褪去,此时猛乍乍见张君就站在自己面前,如玉一边艰难的拉着脸,一边问道:“里正大人为何在此?”
张君摊了摊手道:“给我下碗面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这黑天胡地的,你们说,吃完饭小寡妇送是不送了?
第6章 锦被
在张君眼里,这山村里的小美人儿点亮灯的那一刻,一点红唇飞扬的眼角,凑在灯下对着灯笑的样子,像狐仙一样娇俏魅惑,而能解他一整日肚子饥寒的那股子面条,又衬着她似那书里的田螺姑娘一般,叫他恨不能当成菩萨一般顶礼膜拜。
他一早到县衙去讨跟班讨俸银,还未张嘴就听那山羊须的陈知县哭了一回穷与艰难,话说的极其好听,银子一分不给。张君身无盘缠又无处可去,在渭河县盘桓了半日,差役也未要到,俸银也未讨到,口干舌焦,只得风尘朴朴又走回了陈家村。
当然,暗地里盯着他的那群人所看到的,也恰是一个越发狼狈无比的小贬官儿。
如玉按着人头做的饭,给他下了一碗面,自己今夜又得吃饽饽。她当下也不言语,吹燃了灶火重又下了碗面递给张君,默默递了双筷子,自己趴在灶头洗起碗来。
张君只吃了一口便停了筷子,啊了一声,许久才道:“竟是碗馊面!“
如玉道:“不该啊,我才擀的面,怎会酸?”
张君闻了闻味道,太饿了不敢弃,而那又酸又馊的味道,又实在难以下咽,艰难的又挑了一筷子,轻轻摇头道:“小娘子,这面竟是酸的,可不是馊了?”
如玉这才回过味儿来,低声解释道:“北方天寒,从冬到春无绿菜,所以人们把一冬的菜菹到缸里,下面时搅上一筷子便当它是菜,里正大人是外乡人,只怕没吃过。”
她说着递了只碗来,里头卧着半碗蒸过又葱油呛过的干豆角儿,绵绵软软,比昨日那姜蒜茄子有些嚼头,味道仍是一样的好。
张君就着那半碗茄子,总算吃完了一碗面,在如玉不甚高兴的目光中缓缓站起,掏出帕子揩了嘴道:“我该走了!”
如玉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也不动。见他竟似顺了手一般就去抓自己挂在门上的油灯,冷冷补了一句:“里正大人,昨日那只风灯,你还没有还我了。”
张君手一怔,回头略展了展手道:“我竟忘了,要不,你替我照着亮儿上垭口,一会儿将两只灯一并提来?”
如玉擦完手摔了帕子,背手站在灶前摇头道:“奴家是个妇人,大半夜的不好总出门,里正大人自去吧,只记得明日将两盏灯都还了我才好。”
她自来没有妇人要比男人矮一等的观念,奴家那种谦称,也是记起了才用,记不起就不用。
张君在门上站着,锋眉下两只丹漆般的眼睛定定瞅着如玉,也不走,也不说话,也不去拿那盏灯。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长的俊俏了,盯着人看时人便有些心慌。如玉如今渐渐就有些心慌,当然也知道这京里来的男子不可能会对自己一个山村小妇人动手动脚或者起色心,但叫他那样一双自带深情的眼晴盯着,难免有些神魂驰荡。
况且,她还摸过他的腰,知道他那腰上的肌肉有多硬,扭转时那缓缓颤动的触感……
“里正大人为何还不走?”终是如玉先开口,又问道。
张君慢慢比划着,伸了伸手道:“我还没有被子,与枕头。”
若是手里有抹布,如玉真想摔到他脸上去。随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心中胡乱起的那点心思有些可笑,遂转身出了门,端着油灯又进了西屋,不一会儿抱出床被子并枕头来,递给了站在院门上的张君。
若不是昨夜那床被子上的桂花香气叫他想了一夜这娇俏的小寡妇,张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天亮。
他抱起被子闻到一股樟脑味儿,先就问道:“为何不是昨夜的那一床?”
如玉提灯凑近了被子,伸手细细摩梭着道:“这是我压箱底儿的嫁妆,锦面的,大人可要仔细着,莫要沾了脏儿,莫要溅上火星子,等自家有了被子就替我送回来。”
张君看这小妇人身上几件补了又补的旧衣,便知她家贫寒。虽他缺被子,却也连忙将被子推给如玉道:“小娘子请自已盖这床,只把昨夜那床给我就好。”
如玉狠狠又将被子戳给他,恶声道:“叫你抱着你就抱着,再多废话,一床也没有,另家要去。”
她言罢便推关上了内院门,站在门内静听了半天,再拉开门,见张君仍还在门上像个傻子似的站着,狠心推了他一把,偷瞄了眼内院,压低了声儿问道:“你为何还不走?”
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