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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何至于如此呢?
不过是未婚的公主,大了肚子——既不会引发民变,又不会动摇社稷,更不会颠覆天下,何必大惊小怪。
然而,皇帝却放不下。
“外强,而内虚,徒具其表……外强,而内虚,徒具其表……阿姊,耳熟否?”没酒觞,天子干脆直接拎起酒壶,嘴对嘴地灌。
长公主气急败坏——这么多年了,弟弟怎么总对这句话念念不忘?
“陛下,陛下……”
刘嫖长公主紧着劝:“陛下仁慈睿智,御万民……乃天下苍生之福。”
“然……先帝云,‘此子行刚,外强而内虚,徒具其表也’,徒具其表也。”说到这儿,皇帝摇摇酒壶,呵呵笑个不停。这是那年父皇——汉文皇帝——对他的评语,当着他的面亲口说的。
刘嫖皇姐叹口气,不知第几百次地规劝:文皇帝那是气话,气话!气话嘛,是做不得准的。
那时候,还是皇太子的天子一时冲动,用棋枰砸死了吴王太子。要知道当时先帝也是才从代国入继大统没几年,内内外外远谈不上安稳,最是不愿生事。冷不丁皇太子杀了藩王太子,还没有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文皇帝如何不恼?
一怒之下,说些过头话,再自然不过。
气话,说明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先帝都顶住了压力,没有废太子;而最后,刘启皇太子顺利继承皇位。
“乃……母后之功,母后之功也!”天子感慨地摇头,当年能保住皇太子位,母亲窦皇后居功至伟。
长公主默默颔首。她也是从那次事件才开始了解到政治的波谲云诡,也理解了母亲主持中宫的不易。
“未婚而……有妊?”
指指戳戳北边后宫的方向,皇帝抹抹脸,恼羞成怒:“秽乱宫闱……丑呀!阿姊,吾无能,外强中干,教子无方!”
长公主现在弄清皇帝弟弟的思维了。
‘事情……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啊!’皇姐干笑两声,斜眼看着弟弟反问:照这么说,阿娇一个女孩子家竟然动粗,还持鞭打上门;女儿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她这个母亲也是够无能的,逃不掉教子无方的指责。
“哎!阿娇……乃事出有因哪!”皇帝摆摆手,连连为侄女儿辩解。
宣扬流言,诋毁人名誉,被打上门算轻的。阿娇不是就打坏了点陈设布置嘛;依他看,不够,远远不够!内史就是欠抽,欠抽三百鞭子。
“陛下……”听弟弟维护女儿,长公主轻笑出声。
倏尔,刘嫖长公主敛去笑容,语重心长地劝弟弟,真不用太介意内史的问题:
年轻的女孩儿大多没脑子,招招蜂引引蝶,容易惹事生非。实际上,民间发生内史这种情况相当普遍;贵门皇族中虽少见,但也绝不是没有。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犯不着那么认真。
“谁家?”天子挑高一条剑眉,不接受空口无凭的说法。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瞅着大弟弟,慢条斯理地念道:“阿……武。”
皇帝执酒壶的手,停到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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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内书房
出在风口浪尖上的可怜太子,现下正坐在太子宫的书房中。他的对面,太子太傅窦婴跟个旗杆似的直挺挺站着,一张脸是铁青铁青。
“太傅……息怒,息怒。”栗太子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恩师。
唯恐老师在大怒之下,冲进未央宫将妹妹暴打一顿;或更残酷些,去到父皇驾前挤兑上几句,来个‘借刀杀人’。
刘荣知道,对现在的太子宫来说,妹子内史已经从一个能带来政治同盟的有用之人,彻底变成了招灾惹祸的麻烦源。
而魏其侯窦婴的个性,从来是——防患于未然。
等了很久,窦太傅才长长地舒口气,走到河间王的右边坐下;一落座,就幽幽地讲道:“殿下,当亲临曲逆侯官邸……”
“嗯?”刘荣暂时没反应过来。
“退婚,殿下,退婚!如此……内史主降曲逆侯何,非结亲,结仇也!”
太子太傅窦婴额头的青筋跳动,几乎咬碎满口钢牙——出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假冒原装货出嫁是天方夜谭,是往死里得罪曲逆陈氏!
栗太子刘荣,无言以对。河间王刘德,无奈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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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阿武?”
天子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不声不响地等着姐姐。
‘就知道会这样……’刘嫖皇姐强忍住心头的好笑,尽量以再正经不过的语气告诉皇帝弟弟:“阿武之女,曰‘婉’……嗯,李王后所出……亦未婚有妊矣!”
皇帝先一怔,
然后就是凝视着姐姐的眼睛,慢吞吞地问:“李王后之女远居……梁地,阿姊在京,何如得知?”
“刘婉私出梁宫。于数日前,淫奔入京矣!”讲到这里,馆陶长公主好笑地耸耸肩,说道:“求助于其姊……吾家阿姱。”
天子也笑了。
梁王家两个嫡侄女的种种不和,长辈们都是知道的。
‘竟然投奔……老对头?看来是给逼急了’皇帝于是信了七分,再追问详情。
皇姐就把儿媳妇上报的‘许婚糟老头公孙诡’‘与周德私定终身’‘暂时安顿在旧宅’等等情况复述一番,结尾,还补充了一句:“已遣医者诊脉……其重身,百日有余。”
“有妊……百日有余?”天子挑挑眉——哇!比内史还过分,栗公主的肚子才两个月不到。
馆陶长公主掩口,轻笑。
“如此,如此嘛!阿武……”想象着弟弟在梁王宫内暴跳如雷的画面,
大汉天子浅笑盈盈,右手指尖扣在案面上,笃悠悠笃悠悠地敲啊……敲啊……敲啊……
压在心头的郁闷,
于不知不觉间——松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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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内书房
“大王,”窦婴沉吟片刻,突然在席上转身,面朝河间王跪拜:“婴……有一请。”
河间王刘德的师傅不是窦婴,而是建陵侯卫绾,平常也就是随着长兄叫叫‘太傅’。
现在见太子太傅向自己大礼参拜,不由大为惊诧,急忙忙起身回礼:“不敢,不敢……不知太傅有何见教?”
窦保持跪地的姿势不变,大声道:“大王,婴……请诛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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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长公主就象个为孩子们的鲁莽操心不已的长辈,
一边絮叨着女孩子家怎么能这样不谨慎,一边规劝天子千万别为此过于烦恼,以致伤了精神;
门外一响,内官送来了新做好的菜肴。
刘嫖皇姐逐一查看宫女们手里的托盘,让把几道凉拌菜拿回去,只留下清蒸或炖煮的热菜,放上御案。
挟筷子鹿脯,停在嘴边,天子忽然想到什么:“刘婉所爱之人,姓……周氏?”
“然也。周德,周安世少子,”馆陶长公主笑意吟吟地回复:“乃太尉周亚夫之侄”。
“周安世?周……安世?”皇帝隐隐觉得听过这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此人做过什么了。
“周安世者,条侯周亚夫之同产弟也。”半句话讲完,刘嫖长公主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地鄙夷:“城阳王女嬿之前夫。数载之前;周安世无故休妻。”
“哦……”天子想起来了。
在大汉朝的上层社会,‘休妻’实在是太罕见了。当时必然闹得满城风雨。
“周德,周安世少子,少子……哎?”皇帝放下筷子,兴致满满地瞧姐姐:“锤杀……父妾?”
“噗!”长公主乐了,点头再点头,不忘为未来的侄女婿美言上几句——之所以严厉惩诫,是因那名小妾经常仗着周安世的宠爱对主母不敬;周德作为儿子,自然不能对母亲受辱袖手旁观。
“阿姊,知矣,知矣!”天子微笑着颔首。他现在可以确定,周安世必定名列‘长安贵妇界黑名单’的前五位。
帝王是彻底想起来了:周德那小子,手段毒辣,胆大包天。非但把老爹的爱妾砸掉半个脑袋,还趾高气扬拒不认错,最后甚至引进外部势力抗衡父族,把伯父兼族长周亚夫都气得头昏脑胀。
长公主将鸡汤往弟弟面前送了送;
皇帝陛下向姐姐微微点头,致谢,取金勺舀一勺……
清香浓郁的鸡汤咽入喉咙,天子的口中突然冒出三个字:“左都侯。”
“嗯?”皇姐一顿。
“左都侯,卫尉之左都侯。”
大汉天子搁了汤勺,悠悠然悠悠然一笑——偷了梁王的嫡次女私奔,周德是没法继续在梁国的仕途了。既然做不了梁官,就当汉官吧!先在卫尉底下做个‘都侯’,有了俸禄,小夫妻也好过日子。
‘把与周亚夫不和的周氏子弟……安插进自成体系的卫尉守军?’馆陶长公主瞬间就想明白了这项安排的深层含义,马上大加附合:“大善,大善!上……仁德!”
接下来,刘嫖长公主欢欢喜喜地对皇帝弟弟夸了又夸,嘉其仁慈赞其大度,实乃这世上最英明的皇帝,最善意的兄长,最仁慈的伯父,最……
天子听得眼睛笑眯,越发大方了:“女侄阿婉于归,吾赠五百金,为其置家。”
刘嫖皇姐又是一长串的赞美,同时表示因不能越过帝王去,做姑母的就只能拿三百金给刘婉侄女添妆了。好在地方是现成的,据她所知,刘武在长安有两所别院,地段布置都不错,正好挑一处做新房。
…_…礼服没现成的?
…_…只能刘嬿把她的婚礼服先让出来咯!王主嬿也别想着嫁人了,先娶儿媳妇吧!
=_=主婚人?
=_=就找在京的长辈亲王充任吧!那个……淄川王刘志不是入朝了吗?他是天子的堂兄,新娘子的堂伯父,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