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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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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现实,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似乎在车上,她躺在那个人怀里,眼前血色的模糊终于让他的手拭去了,额上的伤口也教他一直用衣服捂着,他的脸清晰起来,那么近那么近,纠结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就低在她的眼前,眼中悲伤的雾气仿佛要裹住她一般,他不断在她耳边说话,好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
“没事的,雪落,我们去看医生,你别怕,从今往后我绝不让谁再欺负你,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她的泪珠决堤似的翻涌出来,指头费力收紧抓住他的手臂,多年的坚持倔强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多年的心酸疲惫全部涌上心头,此刻再也强撑不下去了,就算这是幻想,就算这是虚像,她也想放纵一次,如多年前那般,受了委屈什么也不管,只伏在他胸口上哇哇大哭——
“展谦……展谦……”她委屈唤他,泣不成声,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仿佛、仿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没有虚度的光阴,没有误会和错过,没有霍展鲲,没有黛绮丝,没有内外交困的局势,没有这莫须有的罪名……有的只是最初,一个叫霍展谦的男子娶了一个叫钟雪落的女子,他们平凡渺小,默默无名,胸无大志,与世无争,满脑子只有生儿育女的小幸福……
“展谦、展谦、展谦……”她一遍一遍呜呜重复,似乎要将六年来失落的东西全部都唤回来,恍惚间觉得那一双手臂更加抱紧了自己,他痛惜的声音仿佛从山谷里传来,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飘渺雾气:
“雪落,我在,我在,我再不离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听到他蓦地惊喊起来:
“世兆,开快一点,她昏过去了,血止不住,开快一点……”
好像又过了很久很久,四周都寂静下来,她静静躺在陌生的地方,居然看到了丫丫,小小的脸蛋已经哭成了花猫,趴在床头不断唤着妈妈妈妈,她想擦一擦那小脸上的泪水,向她笑一笑,告诉她妈妈没有事,全身却像定住了似的动也动不了,她又焦急又心疼,却突然想起丫丫此刻不是应该在去美了的船上吗,一定是她太想女儿了,所以又见了幻觉,原来只是幻觉……
后来又听到说话声:
“病人好像醒了,把小孩子抱出去,快叫医生!”
又有纷杂的脚步声,清晰、模糊、清晰、又模糊,似乎也有人不断在说话,她努力想要听清楚,却怎样也听不清,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有无数的光芒浮动……
一切慢慢消散的时候,她终于又看到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弯腰坐在床前,四周的光已经黯淡下去,可是她居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那面容几许憔悴,眉眼中的凌厉冷漠不见了,却是她曾经见到过的柔和温情,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似乎那样看了她很久,一直等着她睁开眼睛——
她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居然、居然也会在幻觉中看到他,他恨不得她千刀万剐,她怎么还想着他会来见自己一面,还想着看一看他也曾有过的温柔,她自顾自地轻笑,却听见他在耳边嘶哑唤自己的名字,她开口说话,那声音却像被粘在了喉咙中似的吐不出来,他将耳朵凑到了她唇边:
“你说什么,雪落,你说什么?”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终于有极轻的气息声落进了他耳中:
“现在……你该高兴了!”
他似被扎到般陡然直起身子,那从来英俊的面容似乎都已经扭曲起来,双眼中布满了痛楚,慌忙握住她的手解释:
“雪落,不是我!不是我!!我便是再生你的气也不会这样害你,我怎么会这样害你?”
他顿了一顿,神色间突然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认真,埋下身子,手抚过她的脸颊,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你,雪落,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从六年前开始就像着了魔似的,我不敢认真和你说,总怕你会笑话我,也怕你……怕你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说你从来都是在敷衍我。我生气他把你带走,生气他来找你,也气你总是那样对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和丫丫,不和你解释、赶你走、不发兵都是有原因的,因为日本人已经……”
他说得郑重而缓慢,她却目光恍惚,竟似没有听进去半句话,只带着那一点笑,仍旧一遍遍地重复:
“你该高兴了,展鲲,你该高兴了……”
“雪落……”他似乎绝望了,痛呼一声,握紧她的手,居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迷迷糊糊地又看到了很多景象,一会儿像是很小的时候,大娘关她的屋子黑乎乎的吓人;一会儿像是在骏都的别墅里,她惹怒了老太太,冯姨妈她们教唆着要打她,展谦死死将她搂在怀里;一会儿又坐在了火车上,他亲她的唇温润柔和,窗外是火车轰隆隆的响;再恍惚又是在梦都的舞台上,她手持玫瑰曼舞浅唱,四周鲜花和灯光环绕,底下男人掌声如雷,她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却不知为什么,总是看得到远远在人群后面望她的一个影子,他总是喝着一杯又一杯的伏特加,脸上总不自禁显出痴迷,又不自禁显出自嘲,他以为她看不到,其实每一次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她真正意识清醒时,却是在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房间,干净素雅的中式布置,淡淡阳光走过窗棂,不知哪里来的桂花香沁人心脾,这不正是长宁晴天别院的老房子吗?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有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雪落,醒了吗?”
她这才发现有人一直坐在床头,转着眼睛去看,居然真的是霍展谦。
她更是吃惊,难道那些不是错觉吗,真的是他冒着危险回来救她,他说他绝不会先走,绝不会再抛下她,他这一次真的说到做到了吗?
她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手却摸到额头上裹住的一层纱布,他柔声解释:
“那天你伤得很重,额头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医生说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嘶哑着声音问:
“我睡了几天了?”
“四天。”
四天,都四天了,那习妈和丫丫都已经走了好远好远了,她有些分神,接过他递来的水默默喝着,耳边只听他继续在说:
“骏都那房子临着马路,总不是清净地方,以前你老念叨着喜欢晴天别院,我想还是回这里来你要高兴些,这一次再不会有外人无端端闯进来了,你只安心住着,要快点把身体养好。”
他们靠得极近,他的手还扶住她的肩膀,唇中的气息就拂在她的面庞上,她略微觉得不自在,清醒之后总无法如朦胧中那样毫无顾忌肆无忌惮,不由得稍稍往里侧了一侧身子,却突然觉得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反而带着她靠在了他怀里。
他连着茶杯一并将她的手捧住,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吐出几个字:
“雪落,对不起,我来得那样晚……”
她低垂着头,碧绿的茶水中映出了她失血过多的苍白容颜,眉间病恹,眼神空洞,却在他懊恼说出那句话时死水微澜,有了微微的闪动,他轻轻将她垂下的发丝掖在耳后,坚定在她耳边说道:
“害你的人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不管怎样我一定还你清白!”
害她的人——她眼中一动,手心握紧茶杯,半晌才淡淡一笑:
“无所谓了,我早就没有什么清白名声了。”
“雪落,那些时候已经过去了,往后,往后什么都会不一样的!”
往后,难道他们真的还有什么“往后”吗,隔了这么多人和事,隔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珍珠已经蒙尘,谁又追得回最初那些纯粹美好呢?
她沉默不语,却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他眼光黯淡了些,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她身旁。那一杯茶已经凉了,带着她的手指也微微泛冷,他抽出茶杯来放开,却见窗户外面光影一动,似乎有个小小的脑袋踮着脚尖想要望进来,阳光将那影子映在窗户上,那小小脑袋上顶着两个小髻,仿佛长了犄角似的,她也看见了,眼中露出疑惑来,他笑出声来,眉目立时舒展,语调愈加宠溺柔和:
“是丫丫,这小丫头时不时都想来看一看你啊!”
她猛吃一惊,他说什么,丫丫,丫丫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没有问出声来他已经说明:
“她和习妈没有走,是我把她们接过来的。”
她愤怒望着他,他知不知道为了安全送走那婆孙俩她花了多少心血和功夫,他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要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置于这些混乱凶险中吗,如果再发生上次被围堵那样的事,如果丫丫再陷入危险之中——
“不会的,雪落,孩子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她有一点危险,”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解释,“我知道你想把孩子送走的苦心,可是雪落,孩子这么小,习妈年纪也大了,让她们两个人远涉重洋,异了他乡举目无亲,就她们一老一小,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不担心?怎么会不担心,只是她那时走投无路,更担心他和霍展鲲的争斗殃及池鱼。
他继续说道:
“我也专门打听了丫丫要做的那种手术,医生说孩子太小,只有等到她身体差不多长成的时候才敢做,难道我们就要让丫丫漂泊在外,无父无母过这么多年吗?”
他说的话句句恳切在理,竟让她的满腔责问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雪落,我已经在丫丫的生命中缺失了五年,我想要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想要把这五年的空白弥补起来,我不能再让我的女儿吃什么苦!我们把孩子带在身边,等丫丫长大些了,我亲自带她去美了做手术,你说好吗?”
他眼中的期盼光芒教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一眨不眨望着那个还在努力踮脚的可爱影子,脑中却突然电光火石般想到另一些事——不是幻觉,她看到了霍展谦,看到了丫丫,这些都不是幻觉,那么霍展鲲呢,他弯腰在床头痛楚地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呢?
她不过一个激灵却马上醒悟过来,关于霍展鲲的那些记忆自然是恍惚中自己的臆想了,既然是霍展谦救了她,他们兄弟誓如水火,她自然不可能同时见到两人,只是自己多么可笑,明明心灰意冷看透了的,居然也会幻想他来和自己解释,幻想他是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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