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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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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璇沉默了。
  “比如你从贼人手救了女孩,却因事情泄露出去而致使她名节有损,家族受人非议,谁知她的家人会不会就此怨怪,谁说好心就一定有好报?”冲夷真人怕自己说得太多,凉了少年心意,缓下语气道,“师叔不是让你愤世,而是望你懂得变通。少年人血气方刚,无论什么都不值得你轻率的搭上性命,遇事应量力而为。”
  “师侄受教了。”苏璇过了许久,极慢的问,“假如明日师叔见恶人欺凌无辜,还会不会拔剑?”
  冲夷真人一顿,明知一言出前面就白说了,依然忍不住。“会。”
  明知是愚,明知是错,纵然一度心灰意冷,有些事仍是改不了。
  苏璇没有笑,改坐为跪,郑重斟了一杯酒,神态少有的端谨。“我敬师叔。”
  大半袋酒都入了冲夷真人之口,他是来劝人的,此刻却像是在浇自己心中的块垒。
  待他饮完,苏璇才道,“师叔一席话,我受益良多。为善者不得善,是世人错;见恶行而袖手,是己身错;我宁愿世人错,不愿己身错。”
  冲夷真人看着少年,蓦的大笑起来,“好一个宁愿世人错,不愿己身错。又是一个傻子!”
  苏璇静静的待他笑完,“师叔的事,师祖也曾与我提过一二。”
  冲夷真人不说话了。
  “师祖道红尘如浊浪,谁能不逐流,逆行者必受百般之挫,万般之难。”苏璇一字字复述,语气平静又清傲,“然而我镜玄门下,只收溯流者。”
  冲夷真人酒意上涌,胸口一片热辣辣,酸楚又澎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眸中竟有了泪意。

  劝人反被劝,冲夷真人大醉一场,事后想想也觉好笑,心底却是暖热,似乎连阴雨也不讨厌了。然而城外的情势一天比一天糟,大雨让江水连日高涨,不断有山坡滑塌、房屋冲毁的消息传来,人们开始纷纷往佛寺道观乞求止雨。
  冲夷真人偶然想起,对苏璇道,“我打听了一下,你所救的女子似柯家的女眷,柯家有人在朝中官至一品,又是地方大族,只要她深居内宅,花间梼也不可能潜进去掳人。而今大旱已解,荆州就要开始疏清外来人丁,不致于再出这等乱子。”
  苏璇正在绞拧衣物,几件衣服在屋内悬了三天,似乎比挂上去时更潮了几分,忍不住喃喃道,“这场雨要是早几个月落,何至于此。”
  冲夷真人同样感慨,“老天弄人,又生出新的祸患,还不知堤上是何等情形。”
  苏璇见他说得沉重,也留上了心,“师叔担心沿江堤坝?”
  冲夷真人命道童燃了炭火,置入熏笼提过来,“荆州一地最怕的就是水患,这一带水土极好,地力丰饶,可谓鱼米之乡,城防修得坚实高大,易守难攻,唯独河道弯曲如肠,带来的泥沙沉落,将河床越堆越高,成了一座地上悬河,一旦溃堤洪水便倾荡而下,横扫千里。有道是荆州不怕干戈动,只怕南柯一梦中,听说几十年前夜里就发过一次大水,所过之处遍地浮尸。”
  苏璇将衣物摊上熏笼,听得不由心惊,“官府可有防备?”
  哗哗的雨声不断,冲夷真人难以乐观,“怎么可能不防,早已谴人日夜巡视,还备了不少沙石木料固堤。可雨势不停,连庭中的水池都要漫了,江上只怕更糟。”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熏笼散出,飘入深晦的天空,散不开的浓云压在头顶,连苏璇也感觉到了沉重,“难道城墙也挡不了洪水?”
  “挡不挡得了全看运气,这座城不知被淹过多少次,你也留些神,若是听闻鸣锣示警,立刻向高处攀爬。”冲夷真人叮嘱完,忍不住哎了一声,“前有旱蝗饥荒,后有水患,今年真是多灾多难。”

  又过了几日,雨终于停了,乌云逐渐转淡,第二日开始现出晴意,人们放松下来,一切恢复如常,街市上的人渐渐多了。
  时至午后,蓦然一声沉闷的地动,震得人心慌跳,仿佛一只无形的巨兽低哮。
  街上往来的驭马惊吓得趵蹄长嘶,连带车轿倾歪,马夫猝不及防被掀得滚落在地,抱着腿半晌爬不起来,人人惊惶的环视,不久城上传来尖响的敲锣,一下急似一声,有人扯着嗓子在城墙上高呼,声音尖嘶。
  “堤溃了——水津门垮了——逃啊!”
  玄妙观内的苏璇听见动静掠至屋脊,只见城西一带的长街现出一道红褐色的水浪,扑天盖地的卷来,所过之处屋瓦倾颓,声震连天,一切都没入了滔滔水浪。
  冲夷真人外出未归,苏璇立刻返身将院内的几个道童拎上屋顶,催促有武功的道士走避。等会武不会武的都上了高处,确定观内的人无恙,他又转去望街市,所见让他心头一沉,观外已成了一片洪泽,不知多少人在水中载沉载浮。
  苏璇住了一段时日,也知晓城内的地势,玄妙观在城中间,位置不高不低,最矮的是城西南的水津门一带,此处所居的多是贫苦百姓,大水由此而入,矮屋密集破败,又无院墙遮拦,一冲立时垮塌,最为凄惨不过。
  玄妙观对街有一幢三层酒楼,此刻一半都浸在水下。苏璇纵过去,劈断一根木柱挑出楼外,挂在半空救人。不多时已在洪水中拉起了十余个,然而放眼望去,仍有数不尽的人在水中挣扎,哪里救得过来。
  有壮汉抓住了浮板,却被水中裹挟的梁木撞得骨断身亡;有老妪抱住了树桠,眼睁睁的见家人被水冲走,转瞬间生死相隔;有母亲拼力将孩子托上墙头,自己却被大水吞没。苏璇耳边尽是惨泣呼号之声,天地茫茫,人如蝼蚁,一切都是那样无力。
  苏璇一伸臂,从水中抓住一个淹得半死的男人,各处缓过气的百姓都在努力施救,直至入夜视野全黑,人们才歇下来。
  冲夷真人同样被大水所冲,好在安然无恙,费了一番周折回到观中,见众人平安松了一口气,各自道了所见之景。城东的情形还好,毕竟是世家与富户所居,只淹了半人高,城西却是一片汪洋,死难无数。
  冲夷真人将道观开放供灾民栖息,令弟子们翻出了一些储藏的米面,煮了粥供众人分食。
  四面都有哭声传来,黑沉沉的夜,不知多少□□离子散,黄泉相隔。

  ……



   第5章 人相食
   轰隆一声,浸在水中的土屋彻底塌下来,碎烂的破瓦倾落,将翻找可用之物的人们打得头破血流,苏璇及时从断裂的木梁下扯出一位老人,免了又多一条亡魂。
  溃堤之后的第三日,大水退了许多,城东的地都晒干了,城西的积水仍可没腰。
  骄阳如火,晒得肌肤灼痛,头昏眼花,苏璇一直忙于助人,纵是年少体健也疲累不堪。
  城西几乎冲成了白地,寥寥几间残存的屋宇歪斜得不成样,随时可能倾塌。水津门成了一个空荡荡的缺口,半截城门扎在瓦砾堆中,给泥泞糊成了褐黄。墙外曾有无数流民聚集,翼望得到一星食物,而今一片空荡,只余混浊的泥水。
  城中搭了简单的草棚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前两日四处可闻的号哭也已稀落,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度日。
  一艘木船上摞了十余具尸体。几个役者用布罩着口鼻,寻找无人敛收的遗尸,同时洒下净污的药粉。天气太热,必须尽快清理,不然拖久了生出疫病,又是一番灾劫。
  苏璇刚放下老人,忽然一道寒光掠过,冰冷的刀锋甚至侵及发梢,他瞬间弹起,间不容发的避过了阴狠的一击。
  寒光毫不留情的追击,一招疾似一招,苏璇忙于救人并未带剑,失了先机,躲得格外狼狈,情急之下足尖一踢,几块碎瓦激迸而去,被刀光绞得粉碎,也让距离稍稍拉开,看清了来人。
  池小染仍是一袭紫衣,难得没有画眉涂粉,一张脸如白瓮般冷,声音宛如地府阴风,“小子,这次看你怎么逃。”
  池小染连日来已经翻遍了荆州的大小客栈,始终一无所获,洪水后他再度搜寻,果然不负苦心。他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杀意,也极少碰到如此难缠的少年,几次照面对方不惊不乱,总能拿捏到一丝缝隙轻巧逃去,连师承来历也看不出。这次照面池小染越加发狠,刀刀凌厉咬得极紧,绝不再让对方有机会遁走。
  纵然这一角人不多,两人的拼缠也引了几十名百姓围观。刀风激飞的杂物砸进人群,引起了数声惊叫。苏璇不愿牵连无辜,纵身越过残破的城门,踏水掠出了城外。
  城外满目荒凉,苏璇寻着水少的方向逃去,两人一路追逐拼斗,随着地势渐升,泥涝的地面变成了覆满泥沙的土丘,一落足扬起一溜黄灰,前方现出了一片疏疏的林子。
  苏璇逃入林中,腾掠闪躲依然甩不开,待跃过一条溪河,他折了根树枝,旋返身一式划出。
  一根普通的青枝,蓦然凝起凛冽的剑意,侵得眉心一寒。
  池小染本能的后纵避退,待回过神距离又拉开了数丈,登时气得发蒙。少年手持一根木枝,如何能抗衡利刃,方才大可直劈过去,自己却被气机所摄,错过了时机。气怒之余,池小染也看出了利害,这一击剑意高妙,绝非普通门派所出,“你是哪派的弟子?”
  事已至此,苏璇索性坦白,“在下正阳宫苏璇,五鬼之恶天理难容,还请恕我妄为。”
  池小染瞳眸一缩,半晌才阴冷道,“我早该想到你必有所恃,就算出自正阳宫,擅杀我天星门中人,绝非一句话就能抹消。”
  苏璇不卑不亢,“二门主要如何才肯放过。”
  池小染盯着他,暗转袖中刀,“除非你自缚双手,跪行至天星门请罪。”
  真要认了这样的条件,冲夷师叔大概直接会将他踢出门派,苏璇当然不会应,“我自问行止无愧于心,无法依二门主所言,还请见谅。”
  池小染原就憎恶已极,此时四下无人,眼皮阴狠的一折,“既是如此,你且留下一只手吧。”
  话音未落,袖中刀已经劈来。
  池小染说是要手,招招全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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