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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出息的躲在她身后,鼻涕横流:“姐,他掐我……,看,这,这,都青了…呜呜…”
他长大了,是个笑起来一脸甜蜜的青年,身上有着不知道哪里蹭来的脂粉香,衣领上印着半残的口红印,腆着脸张手跟她要钱。这么大人了,捉着她的手撒娇,摇晃的她眼都要花了:“姐,那么点钱怎么够花,也就够喝杯咖啡的,也太没面了!”
他欺软怕硬,欺负亦岩,恭维杜若,是个没脑子的废物,一点小伤小疼就要吱歪大叫,头皮缝个针,打麻药都哭的直抽抽,可那颗致命的子弹袭来,他想都没想就把她扑在身下。
她手上腕上身上全是他的血,那么多血,那是她亲弟弟的血。
陈芃儿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如烈火燃烧,无处安放,最后,她手掌无力的摊开,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头重极了,恍惚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哭起来,蜷缩着辗转,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她把脑袋抵在他的臂弯之中,似乎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在哪里,四周一片白,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的眼睛。
他凑近她,目光温存而怜惜:“芃儿。”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韩林凉站在她面前。
她怔怔凝视着他,小声唤道:“安哥哥……”
温柔的低唤侵入梦魂,时间仿佛静止,他们互相看着,她好像退回到八岁时那个头上扎着红绳的小小新娘,可他,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病弱少年。
他,她,还有他们,都曾有过一段无可替代的美好时光,那里有鲜衣怒马,那里有烈焰繁花,那里有情有独钟,那里有无悔无怨——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淌而过,永不会再倒回,就像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就像林凉哥一样,她明白,英奇也不会回来了。
痛苦肆意翻卷,令她窒息难言,眼中登时涌上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他低头凝视着她,眼中似是也有泪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唇角涌上淡淡微笑:“芃儿,想哭就哭吧。”
她终于失声痛哭,在他的怀抱里。
那一刻,挫败和急怒焚烧了山下重明残存的理智,他摸出陈芃儿那把银色小手枪,向自己势在必得的女人射出最后一发子弹,而后横刃切腹,意图自尽。
陆安一个耳光将他掌掴去一边,上前一步拎住他衣领,双眼宛如嗜血一般:“想要光荣的死?没有人性的残暴和对生命的极端漠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我是把你当做一个男人才向你发出挑战,可是没想到,你如此不堪不配!”
他捏住刀刃,往前一送,山下捂住喉咙,浑身抽搐,口中喷出鲜血,呵呵而笑:“总有人,总会有人……”
血吞没了他下面的话,他瞪着眼睛,双手在肮脏的地面一通急促的乱抓——
最后,终于,无力的,永远静止了下来。
风把鬓边的发丝吹的微微掀动,雨滴从屋檐上坠落,绵绵不绝,陈芃儿伸出细伶伶的手腕,掌心接住那一粒粒的晶莹,水滴在眼前飞溅而开,隐入前方濛濛雨雾。
春雨夹带了淡淡凉意,水汽浮动中,身旁靠近带有一丝暖意的风,男人把厚厚的羊毛披肩披在她肩头,顺势揽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耳边,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把目光投向花园里的草木幽深。
“在想什么?”
他柔声问她。
“英奇喜欢这里,所以,我想把他葬在上海。”她抬头问他,“你说好不好?”
映在她瞳孔中是一个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庞,眉目浓秀,目光幽深,暗涌潮汐。
“当然好,”他声音很低,像一个最温存惓缱的恋人,“你想怎么做都好。”
“我还想去一趟淮安,把范叔请回来,帮帮亦岩。”
雨声不绝,她的嗓音清泠泠的,在细密的春雨中缓缓流淌:“范叔是广昌的元老,是林凉哥最信任的人,若不是他们逼他……”
英奇身死,远东援进会被陆安及阿斐所率领的国民政府军第二十三军一举歼灭,大昌的晋笑南连夜乘船出逃,据说是逃去了西贡,大昌军服织造厂与刚刚兴建的大昌棉纱厂,被奉命接手的二十三军军长臧致平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臧军长直说如此毒窝,便是拿石灰里三层外三层盖个十遍也觉不放心!
而陈芃儿终于能抱着襄夏再次踏入韩公馆时,范西屏在门厅处长跪不起,只说自己有罪,对不起广昌,对不起韩林凉,对不起夫人,再无颜立足,任凭夫人发落。
他坦言,是自己偷了双宫绸的配方,给了大昌。
只因为他儿子……
是,陈芃儿这才知道,向来不曾婚娶,也没有子女的范叔,其实在上海福佑路的老城厢,偷偷养了一个私生子。孩子的母亲未知,许早已作古,这孩子已经长到十三四岁,只可惜脑子不好,是个痴儿,不能上学,整日里只有嬉笑打闹,范西屏雇了一个老嬷嬷照顾他日常起居,平时里也多去看望,买些吃食小玩意讨孩子欢心。
他年逾五旬,中年得子,即便是个痴儿,到底也是自己骨肉,心疼的紧,那痴儿也亲近他,见了就笑嘻嘻的“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算是难得的一点天伦之乐。却是某一日,老嬷嬷找上门来哭诉,说小少爷明明就如往日般在弄堂里玩耍,却偏偏再寻不见踪影。
再然后,有人送来了那孩子的一小截断指,告诉范西屏,要想你儿子活命,拿广昌双宫绸的配方来换。
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他只能昧着良心,铤而走险。
陈芃儿紧紧抱着襄夏,发了半响呆。
她一直都认定了是英奇受司晓燕蛊惑,偷拿了配方,心中其实一直不无埋怨,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失望透顶,殊不知……
一滴泪掉在襄夏胖乎乎的小脸蛋上,惹来孩子“呜哇”一声。
她并没有发落范西屏,将心比心,舐犊情深,她也有孩子,她也是个母亲,她没有立场去指责一颗父亲的心。
她问:“那范叔家的小少爷,可还平安?”
范西屏长跪不起,头深深埋在地上:“告夫人,犬子平安。”
她心下一松,竟笑了笑:“那就好……”
只要人平安,就一切都好。
范西屏执意请辞,背了一个小包袱,拉着手上还包着纱布的儿子,回了淮安老家。
陆安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女人面容娟秀,眼神明亮,所有的欢乐和悲伤,似乎在她身上都慢慢沉淀成了一种力量。
檐上的雨滴落在大理石的台阶上,雨雾一点点散去,晨光似乎从阴仄中挣扎出一线光明,草叶上的水珠簌簌而落,远处婉转传来了几声鸟鸣。
一切仿佛都在好起来,他叹息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我会陪着你,不管你要去哪里。”
第八十五章暮春
第八十五章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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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阳光的温度宜人,整座小山头郁郁葱葱,周边两行高大的树木,繁茂葳蕤,像是掩住了一切尘嚣,只余这一片地的静谧安宁。
亦岩抱着襄夏,这个胖娃娃已经跃跃欲试要走路了,所以很不耐烦被人抱,而且近些日子温度上升,终于从臃肿的棉衣中挣脱出来的,穿着小背带裤的襄夏使劲踢着小胖腿儿,想下地走路。
陈芃儿回头望了眼正拼了老命在亦岩怀里挣扎的儿子,抿了抿唇:“亦岩,放他下来吧。”
亦岩看了眼脚下的青石子路,早上露水重,地面还有些潮湿,他有些踌躇的看了眼襄夏脚上新穿上的小鞋子,到底还是探身将孩子放去地上,两手小心扶在他腋下,稳住他胖胖的小身子。
襄夏一下地就迫不及待的迈开小胖腿,拍着小手很开心的喊了声:“啊哈!”
陈芃儿往他兴奋的小手里塞了一把花儿:“襄夏,去,把花给爹爹,让爹爹闻闻香不香。”
一篷白色的小花,是方才陈芃儿在路边摘的,襄夏歪了歪小脑袋,攥紧了花束,在亦岩的扶持下,迈开腿,上前两步,拿花束戳了戳墓碑上的照片。
和风轻拂,照片上的男人微笑的注视着他们,眼底卧蚕微微弯起,目光温润,就像正抚在肌肤上的融融阳光。
陈芃儿从食盒里取出两碟点心,一壶清茶,探身去放,被陆安伸手拦住:“我来。”
他在墓碑前浅斟了一杯,缓缓浇在墓前的草地上。
“以前我们总在一起喝茶,却很少喝酒,因为你说我胃不好。”他低首凝睇照片上对他微笑的男人,笑了笑,“今天我再来陪你喝一回茶。”
“林凉,你在那边好不好?”
执意挣脱了亦岩的襄夏正扶着花岗岩的基石打转,一不小心没站稳,噗嗤一下在石子地上坐了个结实,应该是摔疼了,眼泪汪汪,抽抽噎噎的张嘴要哭。陆安对忙冲过来的亦岩摆了摆手,在孩子的面前蹲下来,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襄夏委屈的撅着小嘴,胖胖的小手臂朝他伸过来——这是要他抱的意思。
陆安愣了愣,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
孩子热乎乎的脊背,身上全是小孩子温热的香气,放心的腻在他怀里,两条短胳膊自然而然的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肩头蹭了蹭,“呜哇”了几声,揉了揉眼睛,似乎要睡着了。
然后,模糊叫了一声:“爸爸……”
心头一震,男人扭过脸,肩上睡着的孩子小脸纯净如斯,长长的睫毛簇拥在红扑扑的皮肤上,温暖的呼吸,就轻柔的喷在他的胸口。
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恍惚一下回到许多年前,他便是这样抱着她,他的小新娘,如此柔软轻盈,带着屡屡甜香,在他怀里酣睡哭泣。
陈芃儿朝他们走过来,摸着孩子汗津津的额头,黑葡萄样的眼睛一如既往:“睡着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