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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坐在那里的姿势有些别扭,右臂垂在身侧,呈现出与整个身子格格不入的一种诡异的僵直。
她知道他一到这种潮湿落雨天,右臂就疼的厉害,旧伤加新伤,疼到有时候不得不靠抽大烟才能熬的过去,但现在他们手头紧,上海的鸦片膏子又这样难买,还卖的这样贵,上次仅剩的一点怕是也抽完了,这些天只能拿烟卷来凑合。可是烟卷不解疼,从西药铺里买来的那些膏药贴看来也不顶事,而他一旦疼起来,若说要杀人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不过明明知道,她还是又去重新兑了一盆温水,重新绞干净了毛巾,把毛巾捂去他的汗湿一片的脖颈:“爷要是疼的厉害,打我几下出出气也没事,就是别打脸,否则回去了不好交代。”
这回他没吭声,也没再动手,还任由她将自己衣服尽数脱了去,好生擦洗了一番。右臂处两个偌大的圆形伤疤,一个在肩头,一个在上臂,上面因为之前贴了些膏药,粘粘糊糊的一些胶印子都发了黑,她低着头拿毛巾先捂软了,再小心用指甲一点点的抠着,鬓角的碎发从耳后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鼻尖,和瓷白的下巴,稍长的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微颤,温热的一团扑去皮肤上。
天气这样热,窗外楼下人声裹在热浪里,好像已经胶住了,只有蝉鸣挣扎出了那片混沌,依旧尖锐的炸响。刚擦干净的身子又被汗浸透,每个毛孔都在扩张的向外倾吐着热量,他抓住她一只手腕,在她稍显愕然的面孔一扫而过后,已把她压在了身下。
右臂还钝疼的厉害,疼到他几乎不敢去尝试动一下,可女人汗津津温软的身子似乎熨贴了伤疤下深入骨髓的痛楚,她不过一瞬间的惊愕,然后便十分温顺的依偎着他,主动脱光了衣服,折好了放去一旁,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他闭上眼睛,僵硬的右手托着她的腰,女人的肌肤在这样灼热烫人的空气里甚至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凉。
她喘息的声音像在哭,碎碎的唤他:“爷,爷……”
他不耐烦的用力掐了一把:“别出声!”
从床头拽过一件她的衣服蒙在她脸上,只露出口鼻,她果然不再出声,只张着嘴,急促的小口小口的喘着气。他探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铁管,拔掉盖,拧出来的是一管颜色嫣红的膏体。
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口红,他慢条斯理的,像要在描绘一幅最精心的画:“别动。”
浓艳的膏体一点一点的,涂在女人微颤的唇上,他涂的特别一丝不苟,僵硬的右手紧捏着她的下巴,全神贯注的,不允许有一丁点的涂出界线,也不允许有哪里涂的不够。男人的小指细长,落下的时候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珍宝,轻轻抿去那越出了唇线边缘的膏脂,而那颜色很美,就像成熟的最透的梅子的颜色,在一张女人颤抖的唇上,殷虹的蕴满了全部的诱惑。
他终于吃吃笑起来,满意的低低叹息:“春……”
十指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舐那片浓烈,那浓烈的红,又艳,又妖,又纯——
就像她身下洇出的那滩血,她的头发里,他抱住她的尸体时沾在他掌心中那浓浆的红,和她的嘴唇一样,艳的那样夺目。
半边身子陡然一跳,右肩处突如其来的疼痛似乎在提醒着那个月黑风高的夜,他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将她的死昭告示众,就是要引他上钩。可他怎么能不去呢?
那是他的阿春,她明明刚刚答应了他要和她一起回去云南,去大理,做做小生意,买个三合院的房子,天井里种花,屋后面种竹,她答应给他生儿子,答应了要跟他好生过日子。
他怎么能不去呢,那是他的阿春啊。
他抱着她,在追击的枪林弹雨里,右肩中弹,他往前扑倒,她就这么从他怀里滚出去,咕噜咕噜的,像根可笑的棍子。
明明白天她在他怀里还软的像一滩水,现在却僵硬的掰不动一下手指。可他不甘心,他搂着她,躺在臭水沟里,上面盖着烂菜烂瓜,躲过一整夜一波又一波的追踪巡查。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安静了下来,身上很臭,肩膀上的血和腐败的垃圾混在了一起,臭味甚至压倒了血腥味,可她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那一刻,他知道她是真的死了。
他的阿春,那么爱干净爱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在这样臭气熏天的地方呆上半夜呢?
他搂着她,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叫她:“春~~”
春啊,醒醒,天亮了,我们可以回云南了呢!
阿春啊……
阿春……
七尺男儿,十六岁入了匪帮后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在黎明的晨曦里,在臭气熏天的臭水沟里,大张着嘴,朝向天空,无声恸哭。
他发了疯,剜心样的痛,困兽般的撕咬、蹂躏,女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疼,又像是哭,唇上的口红被他吞噬到一片残血样的模糊,他重新攥过小铁管,重新给她涂,涂的满满的,一层又一层,就像最最成熟的梅子落去地上,被好多只脚践踏过,踏成一片洇透去土里的血——而他舔舐叱咬着这滩血,急迫的像一只吸血的怪兽。
“爷,爷……要死了,要死了呀!”
女人最终还是没能遵守他不准出声的命令,喘息的尖叫出来,十指紧扣住他的背,不知道是痛到极致还是乐到极致,真的像要立刻死过去。
“哗啦”一声,心头大堤一下子垮下来,只有身体依旧喷张勃发的像一枚利剑,在孜孜不倦的寻找最后的发泄,女人在他身下蜿蜒弯曲,呻吟着哀哀哭叫:“二爷,我在那家里犯了错,被……被罚,今个要是再带一脸伤回去,保、保不齐就被赶出来了呀……”
他终于顿了一顿:“犯了什么错?”
在极度颠簸的浪潮里她终于得来了片刻的停歇,忍不住蜷缩了身子手脚,却没有勇气揭开脸上罩的衣服:“就,就是给夫人熬汤的时候……不小心错放了药材,管事的说是对胎儿不利,所以,所以被罚了,扣了工钱……”
一下天昏地转!
她赤裸着身子就跌去了还湿漉漉的地板,势头太猛,身子一下就砸去墙上!脑子尤还在嗡嗡作响不住,头上蒙着的衣服一把被人扯了去,然后重重砸去身上。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同样赤着身子,燃烧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在她身上脸上一层一层的剐:“我说过,一定要让那孩子好好出世,你却干了什么?”
她终于怕起来,来不及遮身子就双膝跪去了地上:“是,是我疏忽了!夫人、夫人也知道我是无心之过,还偷偷拿了钱补给我……”
他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又好像听到了,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容,喃喃:“孩子……”
“还在肚子里的,他都还没瞧见呢……”
他低下头,目光虚浮的落去她脸上,像是在问她,又像在自言自语,“没瞧见的,能有多大念想?”
“要生出来呀……”
“让他疼,让他爱,让他放在心尖尖上,让他当宝一样,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有这样……”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赤裸的上身,右臂上两个疤痕在西晒的阳光下,亮晶晶的在闪。
“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什么叫切骨之恨,什么叫撕心裂肺。”
他含笑轻声问她:“阿茹,你说是不是?”
天气这样热,她却遍体生寒,在他毛骨悚然的微笑里瑟瑟发抖,无声的垂下头去。
第十九章身不由己
第十九章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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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那个孩子的时候,陈芃儿愣了一愣。
她这是正要去住吉堂,自从老夫人敲打过她那一回,她便拜托了山下师兄,每半个月的身体例行检查,由她自己去住吉堂便好。山下师兄虽是日本人,但并非不懂中国的人情世故,见她如此请求,也就答应了。
至于那个杜若,她只跟门房吩咐,日后这个人再登门,一律回他:家中有老人身子欠安,恕不待客。
如此一来,果然清静不少,陈芃儿乐得安稳,只是今个一大早她就觉略有心悸,胸口发闷,随着肚子里孩子月份越来越足,她比往日更加小心,于是便去找师兄瞧瞧。
一开始她只觉得那个孩子远远的瞧着眼熟,等近了才发现是严晓生。
晓生向来是个干净漂亮的孩子,今天打扮的更是格外体面,即便天还热,却仍旧一身的小格子西装,脖颈处扎了一个红色的小领结,脚上蹬着锃亮的小皮鞋,头发甚至还拿拿发油梳的板板整整,活像个小大人。
就是这么衣冠楚楚的一个小男孩,却靠着电线杆,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手里捻了根狗尾巴草,在掏墙上的蚂蚁窝。
陈芃儿唤阿水停了车,扶着肚子下来,站去他身后。晓生蚂蚁窝掏的正专注,一回头瞧见是她,忙把狗尾巴草往身后一藏,小脸蛋红了红:“韩嬢嬢。”
陈芃儿知道晓生是个挺文静内向的孩子,白喜云向来也看的紧,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样的大马路上溜达,于是摸了摸他梳的溜光的小分头,问:“你妈妈呢?”
晓生指了指对面街角处的西餐厅:“妈妈和伯伯在里面吃饭,我吃饱了,妈妈叫我出来玩。”
他偷偷拿小手抹抹平小西服上的折子,抠着手指头上青草引子,白白的圆脸蛋,睫毛就跟洋娃娃样纤长,陈芃儿看的忍俊不禁,摸着他的小领结:“晓生今天打扮的真好看,韩嬢嬢远远的就这么一瞧啊,呀!还以为晓生这是要去米高梅跳舞呢!”
小男孩扭捏了一下:“妈妈说今天要和伯伯吃饭,叫我穿的新衣服……”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抓了陈芃儿一根手指,似乎权衡了一下,张手招呼她:“韩嬢嬢,我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