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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决不能在石城与刘守光开战,而是应当退到平州城。平州城北距边墙、南离大海都比较近,可以大大缩小正面战场宽度,最大可能避免被敌侧翼迂回和包抄。最关键的是,平州城和榆关相距不远,既可有效遮蔽这座交通要隘,又能很好地得到关外营州的支持。
今日的军议主要是为了修改入关作战计划,原来营州军准备出榆关后直扑幽州的东线方案已经行不通了,计划需要做出新的调整。但具体将战场定在哪里,是同意刘守光所提的石城,还是自主选择战场,都需要仔细斟酌一番。
韩延徽的建议一出,就获得了包括张兴重、姜苗、周坎、钟韶等绝大多数军中重将们的一致赞同。避免与敌在敌方选定的战场交战,是李城中当年在白狼山军校讲课时提出来的军事作战准则之一,早已成为了营州军上下的一致共识。当然,这一准则并非绝对,很多时候,战场的选定其实是双方共同的抉择,比如饶乐山决战就是如此。
就着韩延徽的建议,营州军众将都纷纷开口,各抒己见,如何以平州城、榆关为依托作战,如何保持两处要地的畅通,如何遮护侧翼,等等等等。很快,一份大略的作战计划便几乎成型。
李诚中一直认真倾听着部下们的建议,却始终没有表态。等部下们的议论声渐渐消停之后,他转向一旁同样不曾发言的冯道,问询道:“可道,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冯道很少在军议中就作战方面的事情发表看法,作为营州文官的第一人,他非常自觉地将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治理政务上,从白狼山时期起,就尽量避免参与和干涉军务,不仅自己不参与和干涉,也尽量压制下面文官们参与和干涉。就算是和李诚中私下的交谈中,也基本不对军事指手画脚,如果谈到与军事有关的事务,也更侧重于政务方面,比如后勤支持,或是生产动员等。
可以说,冯道对自己的角色把握相当谨慎,也相当准确,正是因为这样,他赢得了营州武将们的一致尊重,与李诚中的关系相处也极为融洽。同样因为如此,每一次冯道的观点,也更能引起营州武将们的重视。
听了李诚中的询问,冯道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出来。他点了点头,见堂上军将们都将目光齐刷刷注视到自己身上,于是开口道:“某虽然不晓军事,却也能听得出来,藏明所说的应对方略,无疑当属上策。但某以为,咱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关于人心的问题。
老王爷的暴毙非常蹊跷,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某认为与那悖逆子必然有极深的瓜葛。故此,咱们营州发出了详查死因的檄文,此乃大义之所在,此为人心之所在。那悖逆子不得不正面应答,同意召集各州大议事,以稳定人心,以安抚士气。
但咱们都知道,那悖逆子是绝不敢真正详查死因的,他来石城的目的,必定是要与咱们营州军决战,他打的主意,定然是以雷霆之势,行犁庭扫穴之实,以兵威压制一切不同意见。详查死因的檄文是咱们发出的,那悖逆子如今也同意就此商议,如果咱们不去石城,岂不是说明咱们心虚了?岂不是反而衬得那悖逆子理直气壮了?
都督曾言,将来的卢龙不会再有那么多军头,将来幽州的将门世家,会与如今有绝大不同。在座各位都会建立新的将门世家,原有的幽州豪门,也不会再如今日一般山头林立。咱们要整合卢龙的一切力量,合力对外,将来咱们还要与河东、宣武争雄,与天下争雄,不仔细处理如今的各州军头,这一切都很难实现。
幽州的几大将门世家已为那悖逆子压制住了,但这还远远不够,还有更多的将门、武人,仍遍处各州、满布军中尤其是义儿军、蓟州兵、霸都骑这些军队。这一次,不仅三军齐至,其他各州的大小军将们也都会聚于石城。如果咱们能够堂堂正正应邀参与,直斥其非,并以强硬应对强硬,彻底击败悖逆子,让各州都能见识到咱们实力,那么不仅此次幽州唾手可得,将来整合卢龙、扫除军头的难题也可迎刃而解。
当然,某不知能否在石城应对义儿军、蓟州兵和霸都骑三军合击,这一点仍然需要都督和各位的斟酌。某只是将所思所虑道出,究竟应该如何做,还需都督决策。”
冯道说完后,大堂上一片默然,众人都在仔细思索冯道的意思。
实际上,冯道的建言和韩延徽的策略都有道理,不能简单的以谁对谁错来区分。韩延徽的策略是从纯军事角度来考虑战事的,选择在平州城与刘守光决战,在军事上有天然的优势,在作战时的把握性要更大一些。
而冯道的建言,则完全是从政治角度来考量的,重点在于争夺人心、争取大义,同时为下一步李诚中在军队扩张上的纯军事化建设扫除障碍。但相应的,在军事作战上要面临幽州方面很可能发起的三面合击,战术上处于劣势。
二者都有道理,就看怎么权衡。
第三十六章卢龙节度(五)
李诚中沉吟良久,不得不承认,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任何军事斗争,都必须服务于政治。
如果单就军事作战而言,无疑将战场摆在更靠近榆关和营州的平州城要好很多,不仅可以最大可能的摆脱被三面夹击的战场劣势,还能与榆关起到更良好的军事互动。但正如冯道所言,当初要求追究老王爷刘仁恭的死因,号召卢龙各方共查真凶的檄文是营州发出的,现在刘守光正面应允了这一要求,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如果营州方面不坦然面对,而是表现得畏畏缩缩,在卢龙各军、各州面前,将是个什么印象?
当然,李诚中和营州军将们或许可以很硬气的表示,他们不在乎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头们到底怎么想,以营州军的实力,他们完全有能力将卢龙各州一一推平。别说这些军头们已经被刘守光等人扫除了一大半了,剩下的也没什么实力可以对营州说不,只要打掉现在尚存的义儿军、蓟州兵、霸都骑三大军头团体,整个卢龙在营州军面前就将再无抗手。
但人心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事情,大义这杆旗帜,也相当玄虚。在这个武人当道的时代,维系卢龙割据政权存在的基础,只有军队,而军队组成的基石,则是大大小小的武人团体。李诚中的营州军是不允许小团体和小山头出现的,这与卢龙的传统不符,也与卢龙的基石相抵触,要想掌控卢龙各州,就必然面临如何应对山头主义这一卢龙传统的大问题。
冯道的话里。还有很多未竟之意,也许其他军将们听不出来,但已经久居上位的李诚中却听得相当清楚。要想不被人心干扰,只有两条途径,要么争夺人心,要么消灭人心。换句话说,要么争取武人们的支持。要么将他们全部从**上消除。后者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不仅技术角度上比较困难,而且也很可惜,这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和技巧的武人团体,如果吸收和运用得当,将是卢龙军一笔极大的财富。
实际上冯道的重点也在争夺人心上。所争的,就是这些武人。但因为营州军不容山头主义思想存在的特性,他提出来的解决之道其实就是两手抓:一手抓大义名分,声讨刘守光以子弑父的大逆不道,一手抓军事打击,以强硬手段正面硬撼敌人中强硬势力,让这些武人们畏威。然后再慢慢吸收和消化他们。
所谓吸收和消化,在作训司雄心勃勃的整练计划中,也说得非常透彻——通过新兵训练和白狼山军校培训,这些战斗经验丰富的武人团体将被拆散和训练,争取到天复三年末,为营州军提供不低于一万的精锐兵员。
说直白一些,你刘守光不是号称愿意和我们一起清查老王爷的死因,很好。我们来了,我们来到你指定的地方,不怕任何危险。你要动用三军之力攻打我们,很好,我们应战,我们不仅应战,而且还要堂堂正正击败你!我们营州军以这样的方式登上卢龙军的最高舞台。你们还有谁能不服?
所以,冯道的建言又与韩延徽等军方重将有所不同,他所考虑的敌人,并不真正是刘守光、赵敬乃至赵霸。他的建言,针对的是卢龙军中大大小小的武人团体。
就着这番争论,李诚中想得则要更加深入一些。他不仅仅是从政治需要来考量是否率军前出至石城这一问题的,抛开政治因素而言,单论军事作战,他的内心中其实并不觉得将战场摆放在平州城要比摆放在石城更好。韩延徽的分析更偏重于战术或者战场角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平州城要比石城好,但如果放在整个卢龙来看,就不一定了。
将军队屯于平州城,和榆关相互应援,这套方案只看到了平州战场本身。虽然营州军从战术角度来说变强了,但也正因为看上去更难啃,反而会让幽州方面畏首畏尾。一旦幽州方面觉得啃不动这块骨头,他们还会不会坚持不懈的将重兵囤积在平州城下?他们会不会在作战决心上首鼠两端、摇摆不定?
已经将眼光放大到了整个卢龙战略上的李诚中所最希望的是,这三支军队能够尽遣主力,尤其是义儿军,李诚中热烈盼望刘守光将这支军队的全部都带到平州来,如果真的如他所愿,就意味着幽州空虚,而幽州空虚,则意味着双向战略的成功。要知道,冷后的怀约联军已经在妫州方向陆续集结完毕了!
李诚中还担心,如果不成功的制造出一个肥美的诱饵出来,恐怕蓟州兵和霸都骑都不会尽全力配合刘守光,尤其是蓟州赵敬,如果自己将主力屯在更安全的地方,赵敬甚至不一定有胆子过来趟这滩浑水。很显然,对于赵敬来说,石城和平州是完全不同的,石城就在赵敬的嘴边上,更好下口!
李诚中打破了大堂上的沉默,他抛出来一个问题——营州军有没有能力单独应对义儿军、蓟州军和霸都骑三方的合击?他甚至不要求营州军能够在主力决战中取胜,只要将战事拖延下去即可。在李诚中的心里,决定胜负的一战并不在石城,而是在幽州。
这个问题一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