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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越来越近,公子卬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身子不动,头却扭过来,两眼直盯不远处的黑漆大门。
在一阵“哗哗啦啦”的开锁声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洞开,威风凛凛的庞涓迈步走进。一名军尉和几名军卒手持武器跟在身后。
公子卬似乎是一下子傻了,愣在那里,两眼如痴如醉地盯牢庞涓身上的大将军盔甲。两个月前,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庞涓一步一步走进院子,在厅堂的门槛外面停住脚步。
军尉跨前一步,朗声说道:“启禀公子,大将军看您来了!”
公子卬却无任何反应,仍旧痴痴地盯视他身上的盔甲。
庞涓跨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下,连拜三拜,朗声说道:“末将庞涓叩见安国君!”
公子卬一个惊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抬身爬起,连爬带跪地翻过门坎,一把抓牢庞涓的衣襟,苦苦哀求:“庞大将军,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庞涓看他一眼,慢慢地站起,眼睛四下一转,但见满目落寞,一地狼藉,由不得感慨万千,转向军尉大声责道:“你——”再将目光扫向众军卒,“还有你们,就是这样子侍奉安国君的?”
军尉和众军卒似乎被吓傻了,一齐跪下,面面相觑,欲辩又止。
庞涓的眼睛盯向军尉,厉声喝道:“愣个什么?还不快喊人来,打扫庭院,将这一应物什全都换成新的,再传两个奴婢过来,好好侍奉安国君!”
军尉急道:“这……大将军,陛下——”
庞涓摆一摆手,不耐烦地说:“你们照做就是!陛下那儿,本将自有交代!”
军尉应一声喏,急带众军卒离去。
看到军卒走远,庞涓再次面朝公子卬跪下,泣泪道:“末将来迟,安国君受苦了!”
公子卬跪前一步,紧紧握牢庞涓之手,涕泪交流:“大将军——”
这日下午,在王宫后花园的凉亭下面,魏惠王端坐于席,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棋局,有顷,目光从棋局上移开,缓缓转向对面的庞涓,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庞爱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后悔,寡人许你悔棋一步,重新落子。”
庞涓应道:“微臣谢陛下恩赐。不过,微臣既已落子,断无悔棋之说。”
魏惠王点头笑道:“好,庞爱卿既肯舍弃,寡人也就不客气了。”话音落下,举起一子,缓缓落于棋盘,将庞涓的一条大龙彻底围死。
看到再无扳回的希望,庞涓只好投子:“陛下落下此子,微臣只好认输了。”
“爱卿弈得好棋啊!”魏惠王笑道,“不瞒爱卿,寡人弈棋无数,唯赢爱卿一局,实属不易!来来来,再开一局!”
庞涓叩道:“陛下,恕微臣无礼,微臣连输三局,已是无心再战了!”
“嗯,”魏惠王点头道,“寡人也观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爱卿可有心事?”
庞涓再拜:“陛下圣明,微臣的确感念一事。”
魏惠王将棋局推到一边:“爱卿有何感念,可否说与寡人?”
庞涓缓缓说道:“昨日清晨,微臣正欲出门,忽见院中落下雏鸟一只。微臣玩心忽起,将其捉住,关入笼中。晚上回来,微臣想起雏鸟,便去观看,却见两只老鸟绕笼而飞,一鸟鸣声凄惨,另一鸟吃力地将尖嘴伸进笼中,一点点地给雏鸟喂食。微臣动下恻隐之心,当即放走雏鸟。雏鸟出笼,小鸟一家三口欢叫蹦跳,绕房三圈,方才飞离,场面令人感动!”
魏惠王早已闻知庞涓前往龙山探望公子卬之事,听闻此言,就知庞涓是在为他求情,长叹一声:“唉,庞爱卿,你不必说了。逆子之事,实属罪有应得,寡人如此处治,已是从轻发落他了!”
庞涓仍旧跪在地上:“陛下,安国君之错,多是受到奸贼陈轸蒙蔽。今无陈轸,安国君必会明辨是非,重新做人。”
这么解释再合情不过了。魏惠王想到自己也曾受那陈轸蛊惑,不由连连点头:“嗯,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依爱卿之意,如何处置逆子方为合适?”
庞涓抱拳应道:“安国君武功高强,善于阵战,亦能治军,勇名远播列国,是不可多得的率军之才。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赦免安国君之罪,恢复安国君大将军职爵,微臣愿为安国君副将,与安国君一道治军教战,横扫列国,辅佐陛下成就王业。”
魏惠王连连摆手:“这如何能成?”
庞涓再拜:“恳请陛下准允微臣所求!”
“这样吧,”魏惠王决然说道,“庞爱卿既有此求,寡人可以赦免这个逆子,至于职衔,就让他出任中军参将,跟着爱卿学习治军,寻机会戴罪立功。”
其实,这也是庞涓早就预知的安置,但口中仍在坚持:“陛下!”
魏惠王断然说道:“爱卿不必再言!让他做参将,寡人也是看在爱卿的面子上!”
庞涓略顿一下,又是三拜:“微臣谢陛下厚爱!陛下万安,微臣告退!”
望着庞涓渐去渐远的身影,魏惠王将身子微微后仰,长出一口气,不无感叹地对毗人点头说道:“此人既能想寡人之所想,又无贪心,真是一名纯臣啊!”
毗人亦是赞叹有加,点头道:“是陛下慧眼识才!”
魏惠王笑道:“就你会说话!这样吧,你走一趟,带那逆子回来。寡人不想见他,你可叮嘱他,让他跟牢庞爱卿,好好习练治军之术。”
“老奴领旨。”
毗人手持魏惠王的金牌令箭赶赴龙山,为公子卬解除圈禁。在公子卬的再三要求下,毗人透露,为他求情的是大将军庞涓,并说庞涓不但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且又自愿将大将军之位让出,自己愿为副将。
毗人的披露使公子卬心潮难平。这些日来,他一直记恨庞涓,以为是庞涓夺了他的主将之位,此番救他,也是别有用心,听闻此话,方知是自己想多了。
回至府中,公子卬顾不上梳洗,也顾不上更衣,当即召来车驾,带上厚礼,欲去大将军府答谢。不料刚刚出门,却见庞涓驱车赶来。
看到公子卬,庞涓急跳下车,跪地叩道:“微臣叩见公子!”
公子卬急迎上前,将庞涓一把扶起,朝他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大将军大恩,魏卬终身铭记!”
庞涓还礼道:“公子说哪儿话!微臣闻知公子回府,即刻赶来为公子压惊!”
“魏卬回来,第一要事就是登门拜谢将军,谁知刚一出门,将军却先一步到了,这……这叫魏卬如何是好?”
庞涓呵呵笑道:“公子与微臣,这是心往一处想了!”
公子卬也笑起来,伸手让道:“大将军,府里请!”
庞涓转身略一摆手,庞葱与一仆人从车上抬下一只箱子,走上前来。公子卬知是贺礼,对庞涓客套道:“照说是魏卬谢将军才是,您这是——”
庞涓又是一笑,指着箱子道:“这点薄礼是微臣特为公子备下的,待会儿公子验过,自会收下。”
公子卬的胃口被庞涓吊起,急不可待地携庞涓之手步入客厅,庞葱二人也抬了箱子跟在身后。
看到箱子已在厅中放好,庞涓上前亲手打开,指着箱中道:“公子请看。”
公子卬急走过来,伸头一看,箱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件带血污的甲衣和一柄宝剑,散发出一股隐隐的臊臭味。
看到公子卬又是捏鼻又是皱眉,庞涓笑问:“公子可识此物?”
公子卬摇头。
“公子难道连田忌的披挂也记不起了?”
公子卬惊道:“这是田忌的?”
庞涓哈哈大笑数声,点头道:“前次黄池大战,田大将军一不小心,竟然掉进公子爱将范梢布下的陷阱里,滚出一身屎溺不说,还想拿这把破剑自杀。幸亏范将军眼疾手快,打掉此剑,拿铁钩将他钩出陷阱,好歹救了他一条小命。”
黄池大战的故事,公子卬早就听说了,只是庞涓在讲述此事时,转弯抹角地将擒获田忌的功劳记在他头上,却是让他感到意外,甚至多少有些尴尬,点头道:“好好好,您这两件大礼,魏卬全收下了!”话锋微转,拱了拱手,“田忌这厮诡计多端,害魏卬不浅,谢大将军替魏卬出了这口恶气!”
庞涓急忙摆手,真诚说道:“此功属于范将军,范将军又是公子亲手栽培出来的,微臣何敢居功?”
公子卬从语气里听出庞涓出自真心,并非故意搪塞,抑或奉迎拍马,真正服了,当下吩咐仆从抬下礼箱,摆上铜制茶具,亲手沏好香茶。正欲请庞涓品尝,大门外面一阵车马声响,门人飞奔而来,高声唱报:“瑞莲公主驾到!”
听到“瑞莲公主”四字,庞涓怦然心动,正欲说话,公子卬已经起身,略显抱歉地朝他微微笑道:“胞妹光临,庞将军稍候片刻,待魏卬迎接一下。”
公子卬刚刚步出厅门,一位美貌少女已是风一般卷进院子,二话不说,一头扎入他的怀中,伏肩泣道:“二哥——”
公子卬将她轻轻抱住,不无激动地喃喃说道:“莲妹——”
二人紧紧相拥。
过了一时,公子卬松开瑞莲,扯着她的纤手走进客堂,指着已经起身的庞涓道:“莲妹,来,二哥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威震列国的大将军庞涓。”
庞涓就势叩拜于地:“微臣庞涓叩见公主!”
瑞莲公主万未料到这里还有其他男人,顿时脸颊绯红,欠身还礼:“大将军免礼!”
庞涓再拜道:“微臣谢公主厚爱!”
庞涓再拜谢过,起身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凝视瑞莲公主。瑞莲公主久居深闺,除宫中太子和诸公子之外,很少接触其他男人,抵挡不住庞涓火一样的目光,两颊绯红,低头不语,单薄的身子不无胆怯地稍稍靠向公子卬,娇羞之态越发惹人怜爱。
庞涓心中一动,缓缓收住目光,揖礼道:“公子、公主,你们兄妹许久未见,慢慢叙谈,微臣告辞。”
公子卬急道:“庞将军,这……总该喝口茶吧。”
“来日方长,公子不必客气。”庞涓一个转身,大步走出厅门。
公子卬送到院中,庞涓猛然回头,再望瑞莲公主一眼,见公主也在偷眼看他,朝她一笑,再次揖过,大踏步离去。
公子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