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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跨前一步,揖道:“魏国士子庞涓见过家老。”
家宰还过一礼:“在下见过庞子。听闻庞子欲见主公,敢问何事?”
“这……”庞涓迟疑一下,“事关齐国安危,在下只能面谕相国大人。”
家宰一怔,朝庞涓又揖一礼:“庞子稍候,容在下禀报主公。”
庞涓还礼:“谢家老成全。”
邹忌正在书房批阅各地奏报,见家宰进来,抬头问道:“哦,有事了?”
“回禀主公,魏国士子庞涓求见。”
“魏国士子?”邹忌略略一怔,“不是有稷下吗,他来此处做什么?告诉他,那儿才是士子该去之处。”
“小人对他说了,他说,他有大事求见相爷。”
“是何大事?”
“小人问他,他说,事关齐国安危,一定要面谕相爷。”
“事关齐国安危?”邹忌皱皱眉头,略顿一顿,看向家宰,“齐国眼下并无安危之说,寻个理由,打发他去吧。”
“小人遵命。”
家宰退出后,邹忌轻叹一声,摇头道:“什么齐国安危?进我邹门,也该寻个好理由。”复又埋头公务。
庞涓再吃闭门羹,心中甚是郁闷,在客栈又住数日,眼见徐州相王之期越来越近,而他的第一步尚未迈出,不免着急起来。
这日后晌,约近申时,庞涓百无聊赖地走在宫前大街上。走不多时,看到前面有一酒肆,庞涓肚中也觉饥饿,遂走进去,叫小二端上几盘小菜,一坛老酒,一边酌饮,一边苦思面君之计。正吃之间,街面大乱。庞涓探头观看,见一行官骑正在清理行人。
庞涓惊异,喊道:“小二,过来!”
小二小跑过来:“客官,您召小人?”
庞涓指着外面:“怎么回事,鸡飞狗跳的?”
“客官有所不知,君上方才去太庙占卦,这阵儿想必回来了。”
“去太庙占卦?”庞涓心中咯噔一响,略一沉思,掏出几枚布币搁在桌上:“结账吧,余下的赏你。”放下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窗外。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大队车马护拥齐公车辇沿街驰来。太子辟疆、相国邹忌、上将军田忌、上大夫田婴等齐国重臣各自骑马,走在齐公驾前左右。
庞涓看得真切,见齐公车辇渐驰渐近,突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客栈,当街跪下。众卫士一阵惊乱,七手八脚将他拿住。
擅闯君上车驾即是死罪,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场虚惊过后,齐威公探头车外,喝问田辟疆道:“是何人拦阻寡人?”
田辟疆禀道:“回禀公父,是个士子,看样子不像刺客。”
“带他过来!”
田辟疆传令,几名甲士扭押庞涓过来。庞涓跪地,因两手被绑,无法叩首,象征性地点头三下,朗声道:“魏国士子庞涓叩见君上!”
齐威公打量他一眼:“庞涓,你知道拦阻寡人车辇是死罪吗?”
“回禀君上,庞涓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拦阻?”
“若是能救齐国大难,庞涓何惜一躯?”
“齐国大难,”齐威公怔了,“什么大难,寡人怎么没听说呢?”扭头转向邹忌,“邹爱卿,齐有何难?”
“回禀君上,”邹忌这也想起前几日的事,拱手奏道,“微臣想起来了,这个狂徒几日前曾至微臣府上,也是这般口出狂言,让微臣赶走了。不想此人胆大包天,竟然冒死拦阻君上大驾!”
庞涓爆出一声冷笑:“连赫赫有名的相国大人也出此话,可见齐国当真无人了!”
“大胆狂徒,”邹忌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饶舌?”
齐威公却对庞涓大感兴趣,紧盯他道:“庞涓,寡人问你,天下显学,皆集稷下,著书立说者数以百计,更有士子数千,可谓是人才济济,你为何说我大齐无人呢?”
随行众臣无不怒目而视庞涓。
“回禀君上,”庞涓昂然应道,“无视天下形势,与赵、韩、秦三国为敌,是为不明;与将死之魏结盟相王,而弃口边肥肉,是为不智。齐国不明不智,众臣无人劝谏,是以无人。”
听到口边肥肉,齐威公长吸一口气,转对左右道:“为庞子松绑,随驾回宫!”
此地离宫门原本不远,不一时就到宫中。齐威公在殿上坐定,顾左右道:“有请庞子!”
早有宫人将庞涓领上前殿。
庞涓伏地叩道:“魏人庞涓叩见君上。”
“庞子免礼。”齐威公略略摆手,倾身道,“适才庞子所言,寡人尚未完全明晓,请庞子详解。”
庞涓扫一眼两侧众臣:“君上可否屏退左右?”
“诸位爱卿,”齐威公转对众卿,“散朝!”转对田辟疆,“疆儿留步!”
邹忌等众臣虽说愤愤不平,却也不得不领旨退朝。田辟疆走近威公,立在他身边。
“庞子,”齐威公转对庞涓,“可以开口了吧!”
“君上,”庞涓拱手道,“方今天下,是战是和皆由实力说话。庞涓斗胆请问君上,魏之实力比赵如何?”
身为草野士子,庞涓开口即向君上质问,这是犯上。辟疆虎目圆瞪,正要呵斥,威公摆手,平和应道:“河西战前,魏强赵弱,战后相差无几。”
“再问君上,赵之实力比韩如何?”
“韩国原不如赵,自申不害为相以来,韩国大治,眼下实力可以等同。”
“君上所言,是单指战力。”庞涓如霹雳般毫不客气地直指威公软肋,“国之实力,并不全在战力,还应涵盖物力和智力。河西之战,秦非胜在战上,而是胜在物力和智力上。公孙鞅变法十年,秦国库充盈,保障有力,加上公孙鞅等人智谋过人,方有大胜。反观魏国,战前修鸿沟,建王宫,伐弱卫,致使财力枯竭,兵员疲惫。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王用人不智,终致大败。”
庞涓所言,齐威公当然心中有数。威公之答,不过是场面话,或是有意抛砖,诱出对手的玉来。听到庞涓一口气讲出这些,威公再也不敢小觑,身子趋前,急切道:“庞子,说下去!”
“君上,”庞涓侃侃言道,“秦有公孙鞅,国大治。韩有申不害,国大治。赵虽无治,但赵人强悍,且近年并无大战,实力有增无减。唯有魏国,国无能臣,库无储粮,军无斗志,魏王却视而不见,连年穷兵黩武,就像一个病人,已患绝症却不自知,仍在花天酒地,肆意放纵。近日更是大兴土木,搬迁都城,比照周制大建王宫,役民非时不说,更是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君上,今日魏国情势,莫说秦人谋魏,单是韩、赵结盟,魏人即无还手之力。这些君上难道看不到吗?”
“这……”齐威公额头汗出,掏绢擦拭一下,“寡人略知一二。”
“君上既知,为何却要冒险与韩、赵翻脸,而与垂死之魏结为盟友?”
齐威公无言以对,看向辟疆,见他也是两眼大睁,一脸惊愕之色。
“以庞子之见,寡人该如何应对?”
“弃魏!”
“弃魏?”齐威公以手托腮,微闭双目,陷入长考,良久,睁眼道,“适才听闻庞子提到口边肥肉,请问庞子,这块肥肉可是宋国?”
“以君上之势,宋国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
将肥腻的宋国视作小虾米,齐国父子尽皆呆了,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庞涓。
“请问庞子,”威公直入主题,“这块肥肉不在宋国,又在何处?”
“魏国!”
“啊?”齐威公失声惊道,“庞子,你……这是妄言吧。瘦死的骆驼当比马大,魏国虽然逊于往常,但武卒仍在,子民甚众,忠勇之士遍布乡野,即使秦人也不敢妄动,仍要约盟韩、赵,三面图之。”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一声长笑。
“庞子是笑寡人吗?”
“正是。”庞涓敛起笑,拱手应道。
威公挂不住脸面,冷冷问道:“寡人何处好笑?”
“笑君上言过其实了!”庞涓沉着应对,“常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过境迁,今日之魏已非昔日之魏,魏国是否瘦死的骆驼,身为魏人,草民当比君上更有切身体会。”
“庞子请讲。”威公倾身向前。
“魏国内情,”庞涓再次拱手,“一如庞涓方才所述。涓所未述者,军力也。列国所惧,无非是大魏武卒。大魏武卒装备精良、战力超强的不过八万,河西一战,八折去六,余下两万,尽在函谷、河东屯驻,严防秦人,无暇他顾。其余甲士虽众,多是乌合之众,守城御民尚显不力,更不说越野征战了。重要的还不是兵卒,而是治兵之人。龙贾之才,若在齐国,无非是员寻常战将,但在魏国,出龙贾之右者,已是无人。即使这位龙贾,魏王也是弃之不用,以草包公子卬治兵,以佞臣陈轸治政,致使朝中无人,言路不通,仓无积粟,军无战心,贤士他投,众叛亲离。今日之魏已如案上肥肉,盘中珍馐,就看何人下手快了!”
庞涓一通话说毕,威公、辟疆无不震骇。说实话,他们的目力所及,不过是泗上诸国,即使梦中也未曾打过魏国的主意。然而,在这战国乱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秦人一战而得河西七百里,逼魏宫东迁。大魏雄风,果真不再了。如果趁此机会分掉魏国,不但宋国尽在囊中,西出之路也是畅通呢。
想到这些,威公长吸一气,抱拳道:“庞子之言,果是不同凡响。只是,数十年来,列国虽有争执,但齐、魏一向和睦,寡人与魏罃不多来往,面子却也未失。前番陈轸来使,诚尊寡人为王,寡人已经承诺魏罃,不日即与他相会徐州。君子一言九鼎,寡人德薄,此生却也未曾食言。庞子之言虽善,寡人却是难以奉承。”
“只要君上有愿,天下未有不可行之事。”
“庞子有何两全之策?”
“未来大势,列国必入并王时代。君上德行远胜魏王,魏王可王,君上理该南面而尊。以草民之见,君上也可以遵从承诺,南面称尊,与魏王会徐州相王。魏王争强好胜,会盟之时,必对君上炫耀其宝,君上可当众哂之。”
“哦?”齐威公大感兴趣,“寡人何以哂之?”
庞涓沉声应道:“魏王之宝,无非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