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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惠王陷入沉思,有顷,又问:“照先生之说,寡人只能听任列强欺凌了。”
惠施摇头道:“非也。”
“哦,先生可有何策应之?”
“顺时张势,借势打势。”
“请先生详解!”
“顺时就是承认现状,承认他国之势,不可恃力强图;张势即兴本务实,充实国库,强大国力;借势即结交友邦,利用他国之势,万不可四邻交恶;打势即利用外势,打击敌势!”
“先生所言甚是。”魏惠王听得心热,倾身急问,“依先生之见,寡人眼下可借何势,可打何势?”
“战国七势,魏居中。居中而四战,国必危。依惠施观之,齐势之争在泗下,楚势之争在越,因而齐、楚与魏并无大争,其势可借。韩、赵与魏同为三晋,本是一家,唇亡齿寒,实无利害,其争皆在秦势,二国之势亦可借。陛下大争,只在秦势。”
魏惠王拱手朝惠施深深一揖:“听先生之言,如开茅塞。寡人再问,如何方能借力众势呢?”
惠施毫不迟疑:“迁都。”
“迁都?”魏惠王一怔,“迁往何处?”
“可迁大梁。”惠施侃侃而谈,“赵之都城在邯郸,韩之都城在新郑,齐之都城在临淄,楚之都城在郢都。此四都,均离安邑甚远,不利沟通。只有秦都咸阳离安邑甚近,秦、魏一旦交恶,秦军朝发而夕至,不利于陛下借助外势。陛下若是迁都大梁,与四国睦邻而居,秦国必不敢动。”
正在此时,毗人走进:“陛下,上大夫求见!”
魏惠王眉头微皱:“对他讲,寡人有事,让他明日再来。”
“我讲了,可上大夫说,他有紧急事体,刻不容缓!”
“这个陈轸,真是的。”魏惠王咕哝一声,摆下手,“好吧,好吧,宣他觐见!”
毗人应喏,转身走出凉亭。
魏惠王朝惠施拱手道:“先生所言,与寡人甚合。只是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尚容寡人详加考虑,再行定夺。今朝天色已晚,寡人还有琐事缠身,择日再行请教先生。”
惠施起身离席,伏地叩道:“惠施告退。”
惠施退下,走至凉亭下面,刚好遇到陈轸。惠施在东市设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陈轸早已知情。因其所问尽皆荒诞不经,被安邑人传为笑谈,陈轸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见惠施在此,陈轸一点也不惊奇,因他素知惠王喜欢论辩学术。
因有安邑城外的夺路之争,二人也算老熟人了。惠施微微拱手,揖道:“惠施见过上大夫。”
“陈轸见过惠子。”陈轸心中有事,亦还一礼,“在下这要觐见陛下,改日定向惠子讨教。”
话音落处,陈轸就要上亭。
然而,所谓冤家路窄。通往凉亭的是条小径,惠施刚好站在小径正中,就如安邑城外如出一辙,丝毫没有相让之意。陈轸亦不敢在此耍横,只得绕进旁边花丛里,急急上亭去了。
陈轸走上凉亭,在惠王前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爱卿免礼!”魏惠王指着惠施的坐席,“坐吧!”
陈轸起身坐下。
“听说爱卿有急事,这就讲讲!”
“回禀陛下,微臣奉旨跟踪秦使樗里疾,果然发现此人别有图谋。”
“哦?是何图谋?”
“这几日来,此人活动频繁,去过龙贾府上,朱威府上,且又乔装打扮,化名木雨亏,私入公孙衍宅,二人闭门密谈多时,临出门时,樗里疾再三叮嘱,‘好剑当有好用啊’。”
“‘好剑当有好用?’”魏惠王眉头紧皱,自语,“此为何意?”
“微臣起初也是不知。昨日晚上,微臣偶然发现一个秘密,方才明白。”
“是何秘密?”
“樗里疾的副使公子华多次前往眠香楼寻花问柳,微臣初时并不在意,昨晚突然得知,眠香楼里有流言传出,说是河西战败,皆是陛下之错,与龙将军无关。陛下处罚龙将军,无非是寻个替罪羊而已。”
魏惠王的脸色黑沉下来:“都是何人常去眠香楼?”
“这……”陈轸故作迟疑,“微臣不敢说。”
“哦?”魏惠王颇是惊愕,“还有爱卿不敢说的?”
陈轸低下头去,再不吱声。
“陈轸,”魏惠王等得急了,震几喝道,“你吞吞吐吐,遮遮掩掩,难道是想欺瞒寡人不成?”
陈轸赶忙起身,叩首于地,泣道:“微臣不敢!微臣——”
魏惠王缓下声音:“既然不敢,那就直说吧。”
“这……”陈轸故意嗫嚅,“回禀陛下,那人是——是——是殿下。”
“你——”魏惠王震几再喝,“胡说八道!”
“陛下,”陈轸连连叩首,泣下如雨,“微臣不敢说谎啊!殿下近一年来,隔三差五,就去眠香楼一趟,安邑城中,是无人不晓啊!”
魏惠王不无痛苦地闭上眼睛。
“陛下,”陈轸继续泣诉,“听说殿下溺爱楼中一名女子,名叫天香姑娘。那姑娘自从结识殿下,再不对外接客,似对殿下情有独——”
“不要说了!”魏惠王厉声喝毕,陡然起身,扔下陈轸,拂袖而去。
望着魏惠王怒气冲冲的背影,陈轸嘴角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凌晨,收泔水的伙计挑着两只木桶,哼着一首小调儿来到眠香楼的侧门前面。
伙计放下木桶,冲大门叫道:“喂,开门呐,收泔水了!”
里面并无应声。伙计又喊几声,门扉仍旧紧闭。
伙计嘟哝一句:“真是奇怪,人都死光了咋的。”用力一推,门扉吱呀一声大开。伙计挑上木桶,刚进大门,突然大叫一声“我的娘啊——”扔下木桶,夺门而逃。
不一会儿,司徒府里开出一队兵士,将眠春楼围个水泄不通。由于案情重大,连司徒朱威也急急赶来。
看到朱威,已升任司徒府御史的白虎从楼里匆匆走出:“启禀司徒大人,楼上楼下无一活口,多是在熟睡中被杀,验得四十二尸,其中有三男疑是留宿嫖客。”
如此之大的命案,在安邑城中绝迹多年了。朱威双眉紧锁,走进楼中验看一遍,果见玉体横陈,天香、地香、春夏秋冬四香及鸨母等上下人等,无一幸免,死状各异,惨不忍睹。
正在此时,一名兵卒从外面急进,手中提只浸满鲜血的鞋子:“报,大街拐角处寻到这只鞋子,疑是嫌犯逃离时走丢的。”
朱威接过鞋子,仔细端详。
白虎瞥见,惊道:“大人,此鞋是——”
“哦,你知道它?”
白虎迟疑一下:“我——”
朱威心头一凛:“说吧。”
白虎压低声音:“是公孙兄的。”
“这……”朱威惊道,“不可能吧。”
“肯定是他的。这是左脚上的,几个月来,他一直穿它,后脚跟露底,大脚趾处有个小洞,你看是不是?”
朱威将鞋子翻过来一看,果是如此。
朱威的眉头皱起,思索片刻,果决说道:“白御史,拘捕公孙衍!”
“大人,”白虎急道,“此事蹊跷,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唉,”朱威轻叹一声,“我也知道是有人陷害。可这鞋子是仅有的物证,到眼下为止,公孙衍也是唯一嫌犯。再说,无论何人栽赃,真相永远是真相。”
“下官遵命!”
白虎领上众军卒,急朝公孙衍家奔去。走有一程,白虎顿住脚步,吩咐众人:“公孙衍武功高强,暗器了得。大家暂先随我回到府中,带好盾牌、弓弩,再行拘捕!”
众军卒无不惊悚,掉头奔回司徒府。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至公孙衍家的柴扉前面。公子华跳下车,不及敲门,一脚踹开柴扉,直闯进去。
公孙衍正在院中练剑,见有不速之客闯入,也就收住步子,目光直射过来。
“是公孙先生吗?”公子华揖道。
“正是在下。”
“先生大祸临头了,还在此地练剑!”
“大祸临头?”公孙衍冷笑一声,“在下没有招谁惹谁,何来大祸?”
“眠香楼里发生命案,官府疑是先生所为,这就拘捕先生来了!”
公孙衍心里一凛:“你是何人?”
“在下乃木雨亏先生的挚友,奉木先生之命前来救你!”
“木先生?”公孙衍正自疑惑,一骑忽至,一人翻身下马,递予公孙衍一封书信,快速离去。
公孙衍拆开书信,竟是白虎手迹:“眠香楼发生命案,陈四十二尸,现场发现一只带血的鞋子,查实是公孙兄的。朱司徒知道是他人栽赃,但仍要在下前来拿你。此事牵涉重大,在下以为,公孙兄可速走为上,详不及述,半个时辰后,在下即来捕你。”
公孙衍真正怔了。
“公孙兄,”公子华一旁催道,“快走吧,否则来不及了!”
公孙衍仍旧没动。
“公孙兄,”公子华再度出声,“在大魏都城,在陛下脚前,有人敢进眠香楼杀人,又敢陷害公孙兄,必有来头。公孙兄纵有冤屈要伸,也不在此时啊!”
公孙衍这也清醒过来,长叹一声,走进屋中,带上余下的两捆竹简,步出柴扉,跳上公子华的马车。
公子华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一场角逐相国之位的剧烈争斗,在眠香楼众香艳的血泊中及公孙衍的仓皇出逃中拉下了帷幕。
数日之后,魏宫正殿举行大朝。因有特别谕旨,中大夫以上文臣武将悉数上朝,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朝堂。上大夫陈轸似乎有所预感,穿戴齐整,脸上洋溢出志得意满的笑意。公子卬的心情也是愉快,虽说早被剥夺军权,依旧是一身甲衣,威风凛凛地站在众将之首。
魏惠王依旧像往日大朝那样神态威严地端坐于王位,看不出任何伤感。相形之下,太子申倒是显得凄落,许是因为天香姑娘无端被害,他在自责(此前惠施早就向他发出预警,而他却置若罔闻,致使惨案发生),许是因为父王昨晚在他面前提及天香姑娘之事,厉言责备了他,许是兼而有之,在上殿之后,一直阴郁个脸,两眼无神地盯住地板。
大朝处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眠香楼命案。朱威跨前一步,将整个案情陈奏一遍,末了说道:“现场拣到一只带血的鞋子,经过查证,是前相国府中门人公孙衍的左脚之鞋。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