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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
霍老将军哼哼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还不是给他们讲学了。”他哼完,昂着脑袋看了看天,问,“你大姑姑呢?”
大郎鼓起腮帮子吹吹贪玩沾上手的墨,应道:“去验尸了。”
吕长真开了书院,玳瑁和宋嬷嬷都留在书院里帮忙。李禽被举荐进了安西都护府,当了小吏,虞楚留在他们家中照料。桓岫虽在安西,却被远在宫里的萧秉瑞安了个鸿胪寺少卿的身份。
他大概,是历朝历代的鸿胪寺少卿当中,最靠近边关的一位。
所有人的生活都慢慢有了自己的节奏。宋拂也是如此。
苦也好,累了罢。习惯了和尸体为伍的生活,想要让她再找一份其他的工作,或者就待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是很难的事。
她回到落雁城不过半月,书院才刚刚差不多搞定,朱县令就急匆匆找了过来。于是,她仍是入了仵作行,只不过身边开始带起了几个小徒弟——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学一技之长,谋些傍身的技艺。
霍老将军书院讲学这日,大雪。
宋拂本是答应去书院捧场,可几个小徒弟凑巧碰上了麻烦事。她只好冒雪赶过去帮忙。等到事情了解,匆匆回城,天色已近傍晚,雪却还是那样的大。
银红色的氅衣裹在身上,可大风一吹,冰冷的雪就顺着风灌入脖颈间。宋拂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紧氅衣,跺了跺脚。
离开永安的时候,那还是枫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可回了安西都护府,一入境内,便是寒风猎猎。等到了落雁城,更觉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少,天一日比一日冷。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踩着地上的积雪,谢过等她进门后才关上城门的守卫,一抬眼,便见着了不远处,撑着一柄伞在路边等候的男子。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蕴着举世无双的温暖,仿佛只要往前靠近一点点,她周身的那点冰寒就能消融。
她正这样想,那人已信步走了过来。伞很大,足以遮挡住两个人的头顶。宋拂微微抬头,看着男人的眼,霍地将冰冷的手伸了出来,贴在了他的两颊。
奇怪的是,她掌心下贴着的,明明是男人的脸,可却有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地从掌心一路传递到她的心头。
“别冻坏了。”桓岫感受她手掌的冰凉,拉过她的一只手往腰上环。他身上穿的是靛青色的氅衣,纹着鹤羽,衬得人分外俊朗沉稳。
宋拂也不害羞,应了一声,便将两手往他氅衣内塞,环着他的腰就趁机摸上两把。
这是他俩私下亲昵时的小动作。
宋拂环着他的腰,双手一搭一摸,忽的皱眉困惑道:“这是什么?”
“什么?”
“你藏了东西在身上?”
桓岫低笑,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猜猜,是什么?”
宋拂抿唇,双手往他腰上走了个来回,便顺利解下了他藏着的东西。收手一看,竟是一只双层的小锦盒。
她心里突突的跳,看了看桓岫。男人唇边始终带着几分笑,有雪被风吹着钻进伞底,落在她的鼻尖,男人伸手轻轻一模:“打开看看。”
盒子打开。
是一枚缀着蝴蝶的银簪。不见得做工有多精巧精致,可偏偏一下便入了宋拂的眼。
她抬头去看桓岫。后者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流露出羞愧来:“原以为是件容易事,不想百无一用是书生。被工匠师傅嫌弃了许久,才做了这么一枚簪子。”
他说完,拿过银簪,竟是趁着风雪稍停,收了伞,亲手给宋拂戴上。
“十五及笄,我……错过了,一直想给你补上。”
宋拂咬唇,眼眶微微泛红。她早不记得自己十五及笄时的场景了,对那时候的她来说,及笄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不必耗费神思去记。如今想起,似乎只是吃了顿阿兄做的虞家厨子常做的菜,味道……有些一言难尽。
“好姑娘,先别哭。”桓岫微微俯身,擦了擦她的眼角,“还有一层,你再打开看看。”
再往下,似乎是为了保持神秘感,竟还有锦缎将物什紧紧包裹。宋拂伸手,仔细拆开,躺在掌心的,竟是一枚金银合制,珠翠镶嵌的发钗。钗头作莲花状,中间掐丝缠绕,镶着翠色玉石。
这一支钗子的工艺委实不像桓岫亲手做的样子。
宋拂抬头盯着他。桓岫笑了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低低开口道:“这是祖母临终前给我们兄弟三人的钗子。祖传的。配之,则为我桓家妻。”
宋拂哪里不懂他的意思。
他们的亲事其实早已在准备,可有些话,从来都还不曾说过。就仿佛,彼此早已认定,要生死契阔,白头偕老的那个人就是对方,不需任何承诺。但看到这枚钗子,宋拂还是没来由地有些期盼能听到任何女人都想听的那句话。
“我的好姑娘,不会再有人分开我们了。”
桓岫轻轻按住宋拂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近乎贴着她的嘴唇,温柔地说:“我的好姑娘,我们成亲吧。”
*****
成亲的事,有霍老将军和虞楚准备,六礼走得差不多了,连吉日也已经定下。喜帖早月前便已经送去了各方,到成亲前一日,就连萧秉瑞,都亲自带着贺礼,赶到了落雁城。
桓岫和吕长真在落雁城中买了两座相邻的宅子。两府都早早挂起了红绸,贴满了喜子。大厨本是请的城中手艺最好的做红白事的师傅,不想萧秉瑞不光带来了贺礼,还带来了几个御厨。
霍老将军捋了捋胡子,望着跟头那几个颇为眼熟的御厨道:“好些年没尝过御厨的手艺了。这是沾了小丫头的光了。”
这声“小丫头”,听得萧秉瑞瞪圆了眼睛:“小骗……阿音好歹是公主,老将军你……”
霍老将军按着胡子不搭理他。
萧秉瑞也不生气嘟囔道:“我这妹妹还没疼过呢,就让仲龄给拐走了。就连出嫁,都没公主该有的正经样子,实在是委屈。”
成亲当日,天刚蒙蒙亮,文氏便赶到了虞家为宋拂绞面。上回为人代嫁,宋拂是匆匆忙忙赶鸭子上架,压根没有绞面,只被人往脸上擦了厚厚的香膏,扑了四五层白。粉,仔细想想粉刷墙面也不过如此。
宋拂被按在镜前,描眉涂脂。她本来就生的好,这一番打扮,更是如花似玉。
两家虽说近的很,可照着规矩,文氏与虞楚都不敢让宋拂吃太多东西,只端了莲子粥,喂她吃了几口,免得沾没了唇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紧接着便听得玳瑁在喊: “迎亲的队伍到了!”
桓岫身穿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左右跟着的是桓桁还有代替老郡公来贺喜的几个孙辈。
旁人成亲,带的男傧相多是至交好友。桓岫在永安时,深交的好友不少,来往最多的莫过于萧秉瑞。
可惜,萧秉瑞这一回却是站在了虞家门前,同玳瑁和十六娘一道,非要拦着迎亲队伍,好好为难一番新郎官。
萧秉瑞站在门前,抿着嘴唇,笑眯眯地往几个男傧相身上看。
宋拂成亲,邀请了不少住在关城时结识的朋友。这些寻常百姓不识新帝的面容,从永安而来的傧相却是一个个的都在天子面前露过脸的。一见萧秉瑞这副神情,个个都不知是该好好表现自己,还是胳膊肘往外头拐上一拐。
桓桁却是憨直了,萧秉瑞说一,他便接二。萧秉瑞满肚子的小诡计愣是一个都没法子使出来。更别说玳瑁和十六娘,如何能难住有文有武的新郎官与男傧相们。
虞家的门,很快就在围观的左邻右舍的呼喝中打开了。
虞楚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褙子。她是宋拂的生母,又是如今虞家辈分最大的人,自是要坐在上首。一旁还坐了李禽。高大的汉子,略有些局促地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桓岫,接过他敬上来的茶后忍不住往边上的妻子脸上看了两眼。
虞楚接过茶,低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
她十五岁入宫,得封贞妃。也曾给过一片真心,可惜被皇后骗出宫谋害,九死一生,差点就带着腹中的孩子,死在了荒郊野岭。她遇到李禽,好心救了她,这才令她捡回一条命,生下了腹中孩子。
那一年,她才十八岁。孩子是早产,都没能足月,就无奈出生。刚出生的孩子,就像是湿漉漉的小猫崽子,那样小小的一团,柔若无骨。
她那时候绝望地甚至不敢想皇后如果知道她还活着,会不会仍旧要下杀手。她只能搏一把,求李禽把孩子送到了虞家。
至此之后,她只敢偶尔下山,远远地去看上一眼她的孩子。
看她被阿兄抱在怀里站在虞家门外摸石狮子;看她骑在阿兄的脖子上咯咯笑着伸手去抓灯笼穗子;看她渐渐长大,裹着红色的小斗篷踩在雪地里,追逐门房养的小狗……
出神间,宋拂已经被文氏引着走到了前厅。她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盖着绣了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看不见脸。虞楚回过神,眼角泛出隐隐水光,低声道:“你要好好待她……”
桓岫低头称是,扶过宋拂,躬身向虞楚叩首拜别。
红色的盖头,遮挡了宋拂所有的视线。她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盖头下,那不过咫尺的范围。耳边是骈四骊六训诫的话语,虞楚的声音柔情似水,大约是藏不住了,泪珠重重地打在了她与宋拂交握的手上。
宋拂此时鼻头也是一酸,低低喊了声“阿娘”。
吕长真的腿不便起身,萧秉瑞自告奋勇背起宋拂,二人一前一后送她登上门外的花轿。
这一段去大门口的路似乎有些长。萧秉瑞背着宋拂,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忽然问:“那次,你究竟为什么爬树?”
宋拂愣了愣,随即低低笑出声来:“只是,想多看他两眼。”
那时候,她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藏在心底的人,恨不能多看两眼,哪还顾得上别的。
“真是……便宜那臭小子了。”
由萧秉瑞背着上了轿子,宋拂忍不住想要掀开盖头,看一眼吕长真。轮椅就在一旁,视线能清楚地看到吕长真放在腿上,轻轻摆了摆的手。宋拂心头一酸,扭头忍下眼泪。
虽说两家是前门走后门的距离,可仍是照着落雁城的风俗,八抬大轿绕着城晃晃悠悠走了一圈。等到轿子落定,伴着喧闹的鞭炮贺喜声,宋拂被扶下轿子踩着地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