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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急匆匆出了官驿,上街去寻冰窖。宋拂捧了碗就要送回公厨,却被萧秉瑞喊住。
“你何时又会说予弥语了?不是只会回纥语吗?”
宋拂抿了抿唇,眼角瞥见桓岫的身影,回道:“小的之前也没同殿下说过不会。”她见桓岫走到了萧秉瑞的身边,又补充了句,“小的生活在安西都护府辖内,此地汉胡往来密切,会简单的说上几种番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秉瑞气笑:“你果真是个小骗子。”萧秉瑞虚长了宋拂六岁,喊她一声“小”,颇有些长辈称呼晚辈的味道。
“那时候还同孤糊弄,说是已经成过亲,只夫君不在身边而已。孤信以为真,帮着你推拒了多少打探消息的人。结果你同仲龄说什么,还未婚嫁?”他细察宋拂的反应,见她一脸镇定,丝毫不觉得谎言被拆穿,忍不住笑道,“所以,你这小骗子究竟是已经成过亲,还是尚未出阁?”
宋拂俯了俯身:“殿下说小的未嫁,那就是未嫁。只是殿下一再追问小的婚嫁一事,可是有些不妥。”
萧秉瑞噎住,宋拂趁机向桓岫行礼告退,手里还牢牢捧着那口海碗。里头桓岫命人盛的汤饼,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汤饼吃的急了些,那予弥国的习俗颇有些古怪,竟是喜欢看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想着,又觉得有些遗憾。若不是予弥国使臣非要拽了她说话,她是真的想就着脑海中桓郎君那副美貌吃饭的。
宋拂一走,萧秉瑞的气便顺了不少:“这小骗子,果真有些能耐。”
虽放浪形骸,可萧秉瑞到底是皇子,再不着调,也还留着头脑做事。时隔几年再见宋拂,见她又露出几分本事,却依旧教人看不透,忍不住便起了爱才之心。
“可惜是个女的。”他说着,双手往背后一放,摇头道,“假若是个男子,倒是能把人提回永安,好好用用。”
桓岫薄唇微抿:“女子又如何?若真要用,即便是女子,也能得用。”
“你倒是看得上她。”
“六殿下既然能与她打这个交道,想来她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娘子,不仅做起了下九流的仵作,还能说的一口流利的番语,留在关城,未免大材小用了一些。”
“你要带她回永安?”
桓岫停住脚,回头看向萧秉瑞。
“为何要回永安?”
“她既生于此于此,又何必把人塞进偌大的囚笼里拘禁。”
*****
至下午,仵作婆子们在跪拜过六皇子后,被依次送上了回程的马车。
萧秉瑞在官驿待得无趣了,眼瞅见桓岫在屋子里一坐便坐了半炷香的时辰,忍不住撺掇:“落雁城里记得有家胡人酒肆,那儿卖的酒水又烈又香,仲龄可想去尝尝?”
桓岫没搭理他,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那酒肆里,当垆卖酒的胡女,犹记得身姿曼妙得很。仲龄可想去看看?”
桓岫仍旧没理他,放下书,召来凑巧从门外经过的小吏:“劳烦请宋娘子来一趟。”
小吏答:“宋娘子出去了。”
“啧,她又跑哪儿去了?”萧秉瑞懒得再喊桓岫,反而问起宋拂的下落来。那小骗子也是个嗜酒如命的,倒能拉上一道去买酒喝。
“说是去与使臣寻工匠造冰棺去了。”
萧秉瑞小小吃了一惊。
冰棺的事,竟还真教她给做成了一半。
他忍不住就要说上两句,桓岫断了他说话的念头,对着小吏道:“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是都护府送来的请帖。”小吏恭敬双手递上,“都护欲设宴款待殿下与桓郎君,特地送来请帖,望殿下赏脸。”
桓岫伸手要取请帖,萧秉瑞一把夺过:“宴啊,可有酒喝?”
“自然是有的。落雁城定好的酒。”
*****
是夜,都护府设宴。
乔都护带着一众下臣及家眷,宴请予弥国使臣和萧秉瑞。
因小公主之死,宴上有酒有肉,只少了歌舞丝竹,倒也不妨碍萧秉瑞喝得畅快。
使臣一行人早早离席回了官驿。萧秉瑞还欲再喝,桓岫也只好留下,却是没那心情看他和乔都护共饮,起身去了后院。
都护府的后院比不得永安桓府,尤其是入了夜,更显得寂寥至极。
桓岫寻了一凉亭小坐。
今夜无风,这雪便也下得不那么飘摇。月色清亮,照着一地积雪,白得晃眼。
他在亭子里坐了不少时候,估摸着萧秉瑞也该喝过瘾了,便在冷月清霜中起了身。
桓岫素来警觉,才出了亭子,便忽的停住了脚步,仔细辨听半晌。直到微弱的风中送来细碎的声音,他这才径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了稍远处一座假山后的大树下。
树下,萧秉瑞靠着假山哼哼,分明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另一边,看着一本正经的乔都护竟抱着粗壮的树干,仰着脖子嘟囔:“宋娘子,你说,我作为一方都护,不会说番语,是不是太丢人了点……宋娘子,你会、会说番语,你教我……嗝,宋娘子,你教我说、说番语吧……”
桓岫顿了一顿,顺着树干抬头往上看,先是看到了一双穿着胡靴的脚,再然后便看到了清亮月光下,抱着树杈,一脸尴尬的宋拂。
第5章 夜攀
纵然宋拂这些年在关城,没少为那些七七八八,鸡零狗碎的事情爬上爬下,但在树上一蹲就蹲了这些许时候,委实有些腰酸腿软。
桓岫抬头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宋拂抱着树,笑得脸都发僵了,见人仍旧目光淡淡,只好可怜道:“桓郎君,还请扶一扶,都护……”
她的声音一出来,底下乔都护的嗓门就跟着大了一分:“宋娘子!学、学番语……我作为一方都护,不会说番语,太丢人了!宋娘子,你、你一定要,要教我……嗝,宋娘子,你教我说、说番语吧……”
不光乔都护吵嚷,连带着萧秉瑞也呼啦说上几嗓子:“对!学番语!这小骗子骗我!她、她居然还会说予弥话!”
这俩人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酒气逼人,明明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在一人一边,同手同脚地想要往树上爬。
桓岫许久不发一语,只看着他俩醉醺醺地胡闹,而后黝黑双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委屈地坐在树上的宋拂。
宋拂被他看得心慌,手足无措地仰头看了看顶上的树枝,想着要不要再往上爬几下。
注意到宋拂的举动,桓岫淡淡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伸手捏住了萧秉瑞的肩膀。萧醉猫倒吸一口气,抱着半边树干的手臂当即疼得松开。
都护府的下人这时候似乎才听到动静,乔夫人领着人急匆匆地提灯赶了过来。
乔都护被下人抬回正房,一并被人抬回去丢进客房的,还有蜷成虾子的萧秉瑞。
宋拂这时候才从树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那树茂密的很,她一动,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下过雪,积雪随着动作,扑簌簌地往下落,宋拂的头顶双肩,很快就落了一层的薄雪,身上还有淡淡的,叶脉的清香。
与此同时,有下人提起了手中的灯。灯火照在她的脸上,登时照亮了她脸颊上不知从何处蹭来的一条泥印。
她还来不及露出感激的神色,桓岫就转身命下人在前头引路,往客房去了。
宋拂愣了愣,旋即迈腿想要跟上,脚下偏生一滑,慌忙伸手去抓边上的树。肩膀“咚”一声撞到树干上,抖了一树枝的积雪。
她揉着肩膀站稳,再抬头,便见桓岫站在前头不远处,用一贯的语气看着她道:“宋娘子慢些走。”
宋拂甩了甩头,踩着雪小心走到桓岫身前。大约是肩膀那一下撞得厉害,脸上难免挂着吃痛的神色,眸子水亮,似乎含着三分水汽。
桓岫眸光微转,视线落在她月光下青白的脸上:“宋娘子为何会在树上?”
宋拂生得一双杏眼,眼眸带水,看起来尤其清亮。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抬手要去挠脸,可能是带动了肩膀上的撞伤,“嘶”了一声,哭笑不得道:“回郎君,我本是被都护召进府中,为使……”
她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有嘿嘿笑声由远及近而来。桓岫将下人手中的灯笼往上抬了抬,照见本该躺在客房里醒酒的萧秉睿,从前头回廊处倚着下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这人明明已经是只醉猫了,眼睛却在发亮,嘿嘿笑着,一边走,一边在拍边上的墙面。
“嘿,仲龄,陪我喝酒,再陪我喝上几盅!”他吵嚷着,瞧见宋拂,推开身边的下人,踉跄几步,就凑到了她的跟前,“小骗子!他不陪我喝酒,你陪我!”
这醉猫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即便是不说话,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酒臭,更别提开口了。宋拂想要把人推开,可顾忌萧秉瑞的身份,加之边上还站着桓岫,只好低头往后退了步,索性躲进桓岫的背后。
“六殿下不胜酒力,已经醉了,郎君还是送殿下回房休息去吧。”
桓岫扭头朝身后看了眼,宋拂低着头浑身透着躲避二字。
“要么醒酒,要么睡。”桓岫回头。
“不醒酒,”醉猫嚷嚷道,“也不睡!”
萧秉瑞说完话,眼睛一亮,猛地往前迈出几步,绕到桓岫身后,一把拽出了宋拂。
“嘿,我说小骗子,你是怎么上树的?我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你搁那树上头,乔都护跟个想上树抓猫的狗……不是,你到底怎么上去的?”
如果不是桓岫捏住了萧秉瑞的肩膀,将人推了一把,还不知他那不着调的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
边上的下人早吓得低头缩成了一团,生怕教人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
萧秉瑞往旁扫了一眼,哪里还有醉猫的样子,冷笑三声,道:“你一个女人,会说番语,会验尸,难不成还会爬树?才艺不少啊,小骗子。”
他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宋拂抬头就要怼他:“六殿下谬赞了。这爬树,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才艺。这市井街巷里混迹长大的百姓,哪一个不是能上山爬树,下水摸鱼的。至于这会番语,会验尸,我自认了师父,自然能学会。”
她一动不动,瞪眼看着萧秉瑞:“六殿下要学吗?对了,小的忘了,六殿下平生最大心愿,是醉卧美人膝。六殿下凭着这张脸,勾勾手,就能引来美人伺候,十里八乡,无论汉胡,哪里用得着辛辛苦苦学什么番语。”
萧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