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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玺端了茶汤过来,说老将军过会儿就来,让她进屋稍等。宋拂颔首,却还是站在廊下,看着檐下不断滴落的水珠出神。
廊道那头传来脚步声,她扭头去看,霍起英背着手踱步走来。
霍起英走至跟前,看她一眼,道:“明日就要启程了。”
宋拂点头:”是。明日一早启程。”
“大郎也跟着?”霍起英拧眉,“你们兄妹俩去永安,带上大郎许是会有诸多不便,不如把大郎留下。”
“大郎不肯。”
“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兄妹俩难道还不懂事吗?明知道要做多危险的事情,还带着个孩子,就不怕出事!”
其实是怕的,可是大郎就像是认定了要一起走,无论他们兄妹俩说什么,就是不肯答应,紧紧拽着他们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开手。
宋拂有些无奈。霍起英也知道这里头的事情,想了想忽的道:“这些年,你父辈的同僚剩的七七八八,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你阿爹阿娘,能帮上忙的人说不定也找不着了。”
宋拂略心惊。他们兄妹打定主意去永安,为的是洗刷虞家的冤屈,想着要寻些父辈过去留下的人脉帮忙。霍起英这么一提,她忽的想,难道这些年,康王和皇后当真势力扩展到只手遮天,满朝文武皆拜康王的地步了吗?
霍起英发觉了她的惊讶,推开书房的门,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宋拂。
“这封信,阿拂,你收好。”
“这是?”
“淮安郡公萧纬。他还有个身份,是宗正寺卿。”
宋拂捏着信,一时觉得心口滚烫。
淮安郡公就是霍起英这些年经常挂在嘴上的“老东西”。难听的话说归说,可老伙计的交情始终是交情。真有了事,霍起英心里想的头一人,到底还是“老东西”。
霍起英突然笑起来,手掌拍了拍桌案,乐呵道:“这‘老东西’在宗正寺里还能再待上几年。安生日子过久了,临了我不给他找些事做,那对得起这‘老东西’成日里往我霍府送那些有的没的玩意儿。”
宗正寺掌管着皇族事务,皇帝的亲族无论是姓萧还是皇后的族人,皆属于宗正寺所管理的天潢贵胄。宋拂兄妹二人既然目的在于康王和皇后,那宗正寺必然能帮上忙。
而且,那老东西的性子……大概是唯一会给康王脸色的朝廷重臣了。
*****
兄妹俩在车内轻声细语说着事的同时,车外,萧秉瑞对于桓岫的同行,一路上都绷着脸,直到忍不住了,怒道:“桓仲龄,你真的是疯了!”
到底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兄弟,萧秉瑞心头火烧得再旺,张嘴时除了骂一句“疯了”,再说不出其他重话来。
尤其,在知道宋拂就是虞宝音,就是当初那个李代桃僵,替嫁的小婢女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讽刺。
“十年前,你为了她,跟尚书令大人闹翻,只身去了番邦。十年后,你又为了她,连官职都不要了,非要一起回永安,为她保驾护航。”
“桓仲龄,你对她是怎么想的,你又知不知道她对你是怎么想的!”
“你还是不是男人?”
怕被后头马车里的兄妹听到了对话,萧秉瑞忍着心头的怒火,压低声音呵斥。
可桓岫的脸上,平平静静,只随意地松了松缰绳,纵着坐骑往前快走了几步,淡淡道:“你错了。”
他的声音,平直得不见丝毫波澜。
根本听不出半点的在意。
“什么错了?”萧秉瑞纵马,与桓岫并行,“桓仲龄,时至今日,你还敢说你不是为了她才去的番邦?”
“十年……”
“十年都过去了,你就没想过这十年里,没有你她都能过得很好,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你觉得只有你救得了她不成!”
桓岫随手将马缰拉紧,扭头平视着他:“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她才去的番邦。”
“不是?”
萧秉瑞一声嗤笑,好似听见了最为荒谬的胡话。
“桓仲龄,你敢不敢扪心自问,你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我是。”
这一次,萧秉瑞气得手抖。
他紧紧绷着脸,几乎是咬着牙,伸手指向被车帘挡住的马车。
“十年前,你去番邦。谁都笑话你被临殷薛府那位县主耍了,除了我们几个好友,有谁帮你在人前说过一句话?没有!就连尚书令大人,还有你那位母亲,没有人帮你解释过,就连薛府他们都没有去讨要过一个说法!”
“你好不容易回朝,尚书令向父皇举荐,想将你调进秘书省。你没答应。父皇有意让你留在鸿胪寺,或者去六部。你没答应。”
“你求了个安西都护府的长史,一个可能干一辈子都没机会升迁的官。然后,做了没多久,你就跟着他们兄妹俩回永安。你这样还敢说是为了自己!”
萧秉瑞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桓岫忽然觉得很累。
他知道,有些事,无论他如何解释,他的挚友都不会相信。
就好像,从始至终,他去番邦,并不是因为宝音的“死”,而是再不愿忍受桓府密不透风的管制。
可说出去,几人能信……
萧秉瑞满心都觉得他是个为了女人,会抛弃一切的男人,他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
太累了。
他的姑娘,明明从来都不是他的桎梏。
“仲龄,你是才子,是状元,你很聪明,父皇曾一心想要将你培养成他所能倚重的臣子。你不妨回答我一个问题——”
“康王和皇后一手策划了虞大人的死,你信吗?”
马,停了下来。
马队已经行了一路,眼看着白日将尽,远处斜阳挂在山头,橘黄的阳光照得半边山头一片金红。
桓岫坐在马背上,一时没有说话。
萧秉瑞盯着他,一动也不动。两匹马并肩而立,连带着身后的马车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掀开,宋拂探出身来询问时,桓岫的声音很缓很慢,终于一字一句道。
“我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回纥死后火烧的方法,是我根据其他胡人种族的资料编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此。别在意。
第38章 永安
一伙人紧赶慢赶,风雨兼程地走了月余,恰逢雨季,淅淅沥沥地快要将人下出火来,这才走到了永安城外。
桓岫身边的两个仆役秀玉和秀石轮流赶车,城门处把守森严,一伙人正要往前递交文书进城。宋拂忽然叫住了他们。
“怎么了?”萧秉瑞问。
宋拂盯着萧秉瑞看了一眼,转而又看向桓岫:“我们兄妹就先不进城了。”
萧秉瑞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问:“不进城去哪儿?不是你们说要回永安的?”
宋拂不予理睬,望向桓岫。
“可有住处?”见宋拂点头,桓岫应道,“那好。”
“好什么!”
萧秉瑞嚷了一声。桓岫没有搭理,只对宋拂道:“我让秀玉留下,给你搭把手。”
宋拂想要回绝,可仔细一想,还是感激地收下了他的好意。
饶是萧秉瑞再反对将兄妹二人留在城外,有桓岫在,也只能对着下了马车的兄妹俩干瞪眼。
二人在城门外的小茶摊上坐了会儿,给饿坏了的大郎喂了点馄饨,亲眼看着桓岫等人递出文书,被守卫毕恭毕敬地送进城门,这才起身往官道旁一条羊肠小道走去。
兄妹俩走的这条羊肠小道一点一点延伸入山。两边林木葱茏,越往深处走,越能瞧见一些在关城见不到的鸟兽花木。
大郎看的新奇,早忘记了这路上经历过的颠簸,噔噔噔地往前跑。然吕长真的腿到底不能用多少力,他每每跑快了几步,都会乖巧地停下回头等着汗流浃背的姑姑扶着阿爹,一步一步走过来。
“姑姑,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住的地方。”
这座山,她只来过一次。
她还记得住在山里的那对夫妻。
大概是至今她所有见过的夫妻中,看模样最不相配的一对。年轻的妇人很美,言行举止间,颇有些大家闺秀的仪态。而她的丈夫,则是个五大三粗的猎户。
宋拂还记得,那猎户送给她的见面礼,竟是一张完好的虎皮。
但后来。
那对夫妻很快就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唯独知道的,仅仅是那年轻的妇人临行前,曾站在她的小院里,同她说了几句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不知道他们在山上的那座小院子还能否住人。
宋拂其实没抱多少希望。毕竟时过境迁,那小院又没人打理,只怕这些年早被人占了去。
越往里走,她心底越是不安,然走了几条弯道,入夏的温度热得她汗流浃背,终于还是让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对夫妻留下的小院子。
这院子不比宋拂他们在关城的那两个院子大多少。
只有一进大,一幢院子带两个瓦房,还配了个矮小的灶间。或许是因为妇人爱干净的缘故,院子的一角被猎户拿砖石自己搭了个不大不小的茅房。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这么多年没人居住,早已到处都是灰,结满了蛛网。窗棱上的白纸发黄,早就被风雨吹刮地破破烂烂。
看得出,自夫妻二人离开后,还就真的再没人打理过,荒得很。
吕长真撑着手打量院子,忍不住叹息:“还是进城去住吧。”
他看了看帮忙扛着轮椅上山的秀玉,后者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关城的家虽然不大,可好歹住着舒坦,现如今这院子,就算收拾干净了,也让人觉得委屈了。且住在这里,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别人。
“就住这里。”宋拂说着卷起衣袖就要收拾,“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够我们在城里久住。而且,一旦进城,要想不被人知道,太难。”
虞家出事时,宋拂年纪还小,永安城中能认识她的人只怕是没有。可吕长真不一样,当年的永安第一才子虞长真虞状元,即便这些年被人遗忘,可眼熟的脸孔一旦出现,总会有人能想起他的身份。
更何况,他们此番出行,身上所带的银钱的确不多。关城的房子已经托人变卖,换来的银子,在关城兴许还能用上一两年,可在永安这寸金寸土的地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吕长真沉默许久,眼睛竟有些泛红,视线始终跟随着宋拂,不曾离开她片刻。
大郎道:“阿爹?”
吕长真低头,大郎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