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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头……竟还藏了东西?
那边宋拂好像并未听见他的惊诧,只接过锦囊结,翻手拆下了那枚铃铛。
“阿拂。”吕长真突然出声。
宋拂回头看了看他,手里捏着铃铛,像是想了很久,终还是长呼一口气,转回头去。
“铃铛里,塞了东西。”
她不是有意隐瞒。
当初虞府出事,阿爹往她怀里塞了这枚铃铛。她那时尚且年幼,只知道铃铛很重要,不能离身,哪怕遭遇了各种变故,也始终把铃铛带在身上。直到它最后随着锦囊结一起,落在了桓岫的手里。
“小骗子,你当真是……狡诈极了。”
萧秉瑞苦笑:“仲龄当宝贝一样守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竟然是你一不留神落下来的,而且还藏着那么危险的内容。”
他不敢想,以萧子鱼他们的手笔,如果得知藏着他们想要寻找并毁灭的真相证据的铃铛在桓岫手中,那桓岫会不会从此再也不能从番邦回来。
说话间,宋拂已经把铃铛交给了霍起英。
老将军一只手就捏碎了铃铛,从一堆碎片中找到了一小卷白绢。
白绢很小,纤细的就好像只是偶然间掉进了铃铛的缝隙,卡在了里头。
但拿手沾了一点点的水,然而慢慢展开,竟一寸一寸,在地上卷了几个圈。
萧秉瑞上前一步道:“这是什么?”
桓岫道:“绢书。”
萧秉瑞凑近一看,吃了一惊:“这字……这字怎么这么小!”
宋拂站在一旁,静观霍起英将白绢全部展开。
吕长真远远的看不清白绢上如虫蚁般细密的文字,只低声道:“家父在世时,曾擅写小字,虽无米上刻文章这般功夫,但在这样一指宽的白绢上落笔并非难事。”
白绢上的字正如萧秉瑞所言,很小,甚至小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霍起英上了年纪,眼神不济,瞧不清上头写的字,随即交给萧秉瑞。后者眯着眼睛看了两行,实在眼睛疼得厉害,只好作罢,又转手给了桓岫。
桓岫接过白绢,看着宋拂温声问道:“介意吗?”
宋拂摇头。
桓岫抬起手,白绢在两手之间展开:“臣虞邈,得陛下皇恩浩荡,官居大理寺之首。”
“大理寺之职,乃掌刑狱案件之审理。大理寺卿,更居三公九卿之列。臣自知职责之重,不敢轻率。”
“然,康王与皇后淫。乱后宫一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妄加猜疑,只得亲自审理调查……”
那白绢上的文字,小如虫蚁,可字字惊心。
桓岫越往下念,越觉得胆寒,更何况是听者。霍起英夫妇脸色大变,萧秉瑞差点站不住脚,唯宋拂兄妹二人,神色不变,显然早在多年前就已知这桩秘闻。
落在白绢上的文字,干净利落,显然这位前任大理寺卿虞邈虞大人,在明知前路只余一死的情况,仍是一字一句,冷静地写下了这里的每一个字。
每一笔是乌墨,更是虞府上下的血水。
隆朔二年,不过才六七岁的十皇子死在了宫里。
六七岁的孩子因病夭折,并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即便是在宫中,因痢疾或是天花、风寒等病症夭折的皇子公主据记载也从不是少数。
但,十皇子的夭折,却并非是简单的天花。
那年永安郊外有村子爆发天花,多人病死,皇帝下令严禁百姓与该村村民来往,以免将天花传染给更多人。进出永安城也得到了严厉的监控,宫中更是不许有民间的东西流入。
十皇子的母妃彼时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之一,因母家乃朝中肱骨之臣,且十皇子聪明伶俐,皇帝更是直言“此子肖朕”。
一句“此子肖朕”,历朝历代留下多少祸事。
十皇子的命,就毁在了这句话上——
有人偷偷从宫外拿了一件天花病人穿过的小衣,透过宫女,贴身放在了十皇子的身边。
这一放,就放出了天花来。
“十皇子的死因可疑,陛下大怒,命刑部与大理寺一道彻查审理此案。”
“牵涉其间的宫女宦官一个拉出一个,到最后竟发觉了康王与皇后的苟合。刑部不敢再查,压下此事。虞大人私下收拢证据,欲上禀天听,不料陛下突然降罪。”
“虞大人不愿真相从此掩盖,遂将一些写成绢书,藏匿于铃铛中……”
虞家满门的血,早被这些年的大雨冲刷干净。桓岫离开永安前,还曾经过虞府,那里时隔多年,仍未有新主。甚至还听说过那一片的传闻,说是虞家有冤,夜半常有哭泣的声音。
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妖魅。
有的,不过是作祟的人心。
“就因为这件事,所以……”萧秉瑞不太相信。
沉默的宋拂这时候抬起眼皮,轻轻道:“单就康王与皇后淫。乱后宫一事,就足以将知道真相的虞家逼上刑讯台,更何况还有另一件事。”
“桓郎君应该记得,陛下身边曾有一位贞妃,出身永安虞氏。”
“那是我们的小姑姑,阿爹嫡亲的妹妹。姑姑姿容绝艳,是当时永安首屈一指的美人,入宫之后很快成了陛下最宠爱的女人。然,因一场意外,小姑姑在宫外失踪,至此是生是死,无人能知。”
“那年,陛下突然降罪,其中就有欺君之罪一条。而之所以认定欺君,则是因为陛下得知,小姑姑还活着。还有,小姑姑当年失踪时,怀有身孕,有人告诉陛下,小姑姑安然生下了小皇子,并把孩子交给了虞家抚养。”
说到这个,宋拂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没见过小姑姑,只听说是位美人,我更没见过小皇子,府里只有我们兄妹三人,没见过还有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孩。莫须有的罪名,康王与皇后只怕还嫌给的不够多。”
事情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宋拂叹一口气,甫一扭头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脸色不再苍白的吕长真。
她转身,走到兄长面前,蹲下身来。
吕长真看她一眼,问:“要回去吗?”
“回哪儿去?”霍起英蓦地发问。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道:“回永安。”
“回永安做什么?”霍起英又问,“你们这些年安稳日子过够了,又想着回那鬼地方去水深火热?”
吕长真到安西都护府的头几年,始终没有放弃重振旗鼓,回到永安为族人讨回公道的想法。
可孤立无援,手中亦无证据,孤身一人的吕长真,压根一桩事也做不出。
等到宋拂狼狈地与他重逢,兄妹二人自此才在关城扎下根来。
他看着宋拂道:“宝音。”他好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你怕不怕?”
宋拂摇摇头:“不怕。”
“不怕就好。”
“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桓岫突然道。
宋拂抬眸,看向他。那双幽深的墨眸,定定地注视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第37章 犹疑
兄妹俩要去永安的事,宋拂没有跟关城的朱县令还有萨丽他们说,只是同霍府诸人说了一回,准备待弥丽古丽的后事办完,这就带上大郎一道走。
霍府给弥丽古丽请来诵经的僧人,为她挑了个黄道吉日,足足做了七天的法事,这才将人火化。
按照汉人的规矩,人死后理当入土为安。
然,弥丽古丽是回纥人,她曾不止一次说过,在她生活的部族,人死后当以火焚烧,化为骨灰,这才能魂归来处,不必游离世间。
吕长真用手去捧了弥丽古丽的骨灰,一捧一捧,珍重地收拢起来,装进了一口小坛当中。
大郎虽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这坛子里装的是自己的娘亲,两条小胳膊紧紧抱着坛子,饶是夜里睡觉也不肯松开。
几日后,兄妹俩启程。
这一走,似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城的马车上,宋拂抱着沉默的大郎,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哼着弥丽古丽最常哼唱给大郎听的回纥小曲儿。
许是因为有姑姑的安抚,自上了马车后一直搂着骨灰坛,精神紧绷的大郎终于渐渐睡去。饶是如此,想要拿走坛子,缺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吕长真看着抱着大郎疲倦地靠在一角的宋拂,轻轻地道:“去永安的路还有很长,你别光顾着照顾大郎。”
他们太久没回永安,这才坐上回乡的马车,就已经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思绪来。
“我知道。”
“如果累了,就让大郎躺下,不用抱着他。”
“嗯。不过马车太颠簸了,还是让大郎睡得舒服些好了。”
宋拂说着,把大郎往怀里搂了搂。
吕长真点点头,扭头掀开车帘,向车外眺望。出了落雁城后,马车一路前行,走的是宽敞的官道。如今又正好是春末夏初,官道两旁一眼望去,满目青碧,更有白的粉的各色小花点缀其间。
桓岫骑着马从旁经过,视线略一相遇,微微颔首。
吕长真放下帘子,回头看向宋拂。
宋拂靠着角落,双眼微阖,怀里的大郎突然蹬了蹬腿。她还没睁开眼,就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大郎的两条腿,而后睁眼瞧见了吕长真欲伸过来帮忙的手。
“我的腿废了。”
宋拂没有接话。
吕长真风平浪静地说:“以后再也不能站起来了。而且,我身上还有沉疴,说不定很难看着大郎日后成家立业。若真到了那时候,我怕大郎会拖累了你。”
“拖累?”宋拂完全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阿兄现在和我说拖累。那我是不是该在几年前,就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拖累。要是没有我,阿兄也就不必这么辛苦。”
“你明知道自己不是……”
“那大郎也不是。”
吕长真无奈,抬手按了按额角,脸上竟难得在弥丽古丽去世后有了别的表情:“你说得对。谁都不是拖累。”他说着笑了笑,“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谁都不能成为对方的拖累,大郎也不能。”
“霍老将军给了我一封信——”宋拂想了想道,“说是老将军当年的同僚,此番回永安,若是有什么难事,可凭此信去那位大人府上求助。”
“是哪位大人?”
“宗正寺卿,萧纬萧大人。”
*****
宋拂临行前一晚,落雁城下了一场雨。
雨很大,在廊下站上一会儿,就会落了一身的潮气,连肩头都会淋上斜打来的雨水。
碧玺端了茶汤过来,说老将军过会儿就来,让她进屋稍等。宋拂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