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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龄几时认得阿拂的?”
“去年冬偶然相识。”
宋拂原本只当霍起英是在待客,没想到竟然会遇上桓岫,心里冷不丁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就看向霍起英。
以老将军的性子,自然不会与桓岫乱说什么,可他爱喝酒,酒量却不大好,一不留神喝多,说错了话那就糟糕了。
宋拂不敢往外头走,只好在茶室内待着。
霍起英不知她心里想的事,坐下后,还摸出个空的酒盏来,倒满了酒就给她推了过去。
“阿拂,你也喝。”
宋拂不得已接过酒盏,低头抿了一小口,偷偷打量桓岫。
霍起英喝了口酒,就开始说起话来:“那老东西去年送了对老王八给我,前年是对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老鲎来,大前年是对老蚌。那老东西就是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今年病倒了,还差遣儿子来送礼,我倒是要谢谢他记得我这个千年老王八!”
霍起英口里说的“老东西”,是他还在朝为官时的同僚,年纪比他小了一大截,身子骨却相差甚远。宋拂年年都会听他说起这人,说的都是些难听的话,可谁都知道,他这是想念老伙计了。
宋拂有一茬没一茬的应着。反倒是桓岫,这会儿更在意的是她摆在身边的那份寿礼。
“宋娘子,这是送给老将军的寿礼么?”
“哎,对,阿拂今年给老头送了什么来?”
桓岫一问,霍起英忽的就从对老伙计的埋怨中回过神来,好奇地盯着宋拂。
宋拂看了看桓岫。
霍起英知道宋拂兄妹俩家中的情况,每年送的寿礼也都不如旁人的贵重,怕她不好意思,忙道:“来来来,老头每年最喜欢收你们兄妹送的礼了。让老头看看,今年送的是什么东西。可惜了肯定不是酒。”
宋拂听了,心头一暖,也不怕叫人看不起,递出寿礼。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宋拂轻抿了一下唇,见霍起英开了盒子,从里头取出厚厚一本书册,这才道,“是我阿兄这些年写的东西,他在书院教人读书,这些年也教了不少胡人孩子。这是他写的教案,我帮着整理了一番。”
霍起英识得几个字,捧着书册翻了翻,眼睛越睁越大:“这可是好东西!”
他把书册交给桓岫,看着宋拂摇头道:“老头知道你这丫头是好意,可这东西,看着不贵,实际上花费了你们兄妹俩多少心思。你真把它送给老头了?”
宋拂眨眨眼,顾及桓岫还在一旁,没说别的。
霍起英心里高兴,看宋拂越发宝贝,正要再喝上两杯,门外头有婢女过来请,说是老夫人要见宋娘子。
宋拂担忧地看了看小几上的酒,得了霍起英反复叮咛,不得已离去。
她前脚才走,后脚桓岫便把书册交还给了霍起英。
“是好东西。”桓岫道,“仲龄记得老将军有个孙儿,如今刚进国子监,正要给那些进学的胡人讲学,有这东西应当算是添了重助力。”
霍起英点头:“是啊。我那孙儿只会说几句蹩脚的番语,让他去教胡人,实在为难了点。有这东西,倒的确能帮上不少忙。”
见霍起英对这书册爱不释手的模样,桓岫突然问道:“老将军怎么会认识宋娘子?”
这问题,霍起英这些年不知被人问起过多少次,只是这回尤其谨慎。他看了看桓岫,把手里的酒盏挪得远了一些。
“哦,她那认的干亲兄长同我认识,后来她到关城投奔,也就跟着往我面前走了几回,所以也就认识她了。”
这话肯定不是实话,桓岫也不再问,陪着霍起英继续喝酒。
视线落在被摆在几上的书册上,扉页上的几个字,委实太过熟悉了些。
另一头,婢女带着宋拂很快就走到了偏厅。
偏厅外,春景如画,还没进到厅内,就听得里头一片欢声笑语。听得出来,今次老将军寿诞,随行的女客必然不少。
她刚走过去,便听见里面一行人正与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谈笑。
霍老夫人文氏,乃老将军霍起英的续弦。
老将军这个年纪,已陆续娶过三任妻子。发妻死在他刚刚从戎的时候,第二任妻子则是在他后来落难时,主动和离的。文氏已经是第三任,年纪最轻,小了霍起英足足三十岁。
文氏不能生育,霍起英的几个嫡子庶子年纪又与她相仿,自然就没那层亲情。文氏对继子继女们的感情,远不如对宋拂的。
见宋拂进了偏厅,她当即把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起身几步走到宋拂身前,笑着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还想着你们兄妹俩怎么还没来,原道是先去了老爷那儿。来,阿拂,你随我过来。”
偏厅的门敞开着,众女客瞧见这回来的人门外的婢女仆役并未通报,多少觉得诧异。
正抬头去看,冷不丁瞧见个花般俏丽的娘子被文氏牵着往上首走,全都愣了一愣。
“这是宋拂,咱们安西都护府辖内有名的女仵作。”文氏转头看一眼宋拂,“阿拂,这位是骠骑大将军夫人,这位是礼部尚书夫人……”
是安西都护府辖内的官家夫人,宋拂见过一次,便都记得面孔。这偏厅里几位不认识的,多半都是从永安过来祝寿的。
文氏每介绍一位,宋拂都恭敬地行了礼。
她容貌生得不差,又有老将军夫人的招待,整个偏厅里无人对她的身份质疑。哪怕直到她做的是仵作行,也都客客气气地点头回礼。
人介绍了一圈,文氏拉着宋拂便要将她带在身边。
宋拂的出身在这屋子里算是最低的,实在不好跟着,忍不住看了文氏一眼:“老夫人,这不合规矩。”
文氏知道她的意思,弯了弯眉眼,握着手道:“这是霍府,没那么多的规矩。你就和我闺女一般,陪陪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差辈分了。
宋拂颇有些哭笑不得。
可文氏能做这么久的将军夫人,性子也的确与霍起英一般无二,拉着宋拂的手果真就不肯放了。
不光如此,文氏竟还笑着同那些夫人们道:“这孩子我看了这么多年,实在喜欢。可惜如今都二十出头了,仍待字闺中。你们家中谁有年纪相仿的郎君,不妨看看,合不合得来。”
文氏这话一出,偏厅里的女客们当即都有些不知所措。
适龄的郎君自然是有的,可官民不婚这是俗礼,就是婚了,谁也不管要这么个做仵作行的媳妇。
做仵作的,那多晦气,也不知会不会沾了什么东西,累及家里人。
似乎是怕文氏再问下去,又礼部尚书夫人领头竟是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文氏笑容变得浅淡了几分,扭头看着毫不在意的宋拂,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宋拂摇头。
这样的事她早已习惯。她和萧秉瑞玩笑说自己曾经嫁过人,是实话,却也不是实话。
第14章 骄纵
偏厅内坐的都是各家夫人,大多身上还带着诰命,论起身份来,宋拂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安西都护府几位夫人倒也罢,多少都认得宋拂,也知道她和老将军一家的关系,可那些从永安来的命妇哪里知晓。
这些人本就有些看不上宋拂的行当,又见文氏一面说话,一面给她在偏厅内寻了把位置颇为靠前的椅子,越发悄悄议论起她来。
宋拂的耳朵虽说不是什么顺风耳,可这些声音压根就没轻到让人听不见的地步。
她端坐了会儿,又捧茶喝上两口,眼角见偏厅一侧看起来有几分面善的夫人正眉角眼梢含着三分讥讽地同人说话,一边说还一边抬手小幅度地朝她这边指指点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文氏看一眼宋拂:“阿拂过来。”
宋拂低头走过去,文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虽有心留你在偏厅里,同人露露脸,却是忘了你这孩子到底年纪还小,如何能与她们说得上话。我喊碧玺领你去花园转转,小娘子们都在那儿,你或许还能遇上几个说得上话的。”
宋拂低头应了一声,名唤碧玺的婢女这边上前笑盈盈地引了她往花园去。
霍府有三处花园,老将军躲清静的后院算一处,偏厅旁算一处平日里多数是文氏用来招待女客的地方,还有一处在前院。
五月的落雁城,绿意不输永安。
满园的花木在主人家的精心侍弄下,生得极其苍翠。叫不出名字的花,一朵接一朵,追在枝头。花园一角栽了些翠竹,另一侧还种着紫藤,紫色的花开得正旺。
宋拂站在园子里,果真就瞧见了那些人比花娇的小娘子们。
正都是人比花娇的年纪,娇声软语,姗姗可爱。
她瞧着这些个比自己小了不知几岁的小娘子们,忍不住在园子里找起个清净的角落来。
其实留在偏厅,或是出来闲逛,于她而言,都一样。
她的年纪,不上不下,待在哪儿都没差别。而且,她和这些小娘子们只怕更没说得上话的地方。
宋拂想着,果真就找了处清净的地方。
碧玺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见她笑得惬意,忍不住道:“宋娘子何必如此……”
宋拂乐了:“瞎想什么,我只是图个清净。”
碧玺只当她是碍于身份,不想惹人闲话。丝毫不知,宋拂当真只是想图一个清净。
字面上的清净,也是这些年来一直求的清净。
宋拂捧着茶,坐在园中,一边喝这难得一尝的香茗,一边打量园中的娇花们。
那前边翠竹下石桌旁,有小娘子摆了棋盘,正与人各执一子,举棋不定。不远处的紫藤树下,立着几个聘聘婷婷的小娘子,正凑一处玩着投壶。再看远点,园中水榭间,似乎还有几位颇眼生的娘子品茶谈笑。
而就在她不远处,兴许是为了逗弄难得回落雁城的小辈,竖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身材娇小的小娘子围在秋千两旁,正你推我我推你,想玩上一玩,只是……
宋拂低头喝茶,眼角余光轻轻一扫,将那始终霸占着秋千不放的少女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这秋千,就不能让给我们玩一玩吗?”
“是呀是呀,你都玩了好久了,为何不能让给别人?”
“我们等了好久,只想上去玩一会儿。你为何总是占着它,若论前后,也该我们玩了。”
几个小娘子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大多都曾见过,平日里便都恭敬有礼,到了这会儿也是哪怕不高兴了,那声音也不过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