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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当然要防患于未然,要阻止武烈侯“以退为进”,要逼迫武烈侯做出更大的更具实际意义的妥协。
朱英追随春申君很多年,为春申君出谋划策,对这种权力博弈看得比较透彻,所以他看到了咸阳讨论兵制改革的真正目的,而赵高没有看出来,他的政治经验和博弈水平与朱英相比,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公子扶苏同样没有理解咸阳的意图,所以他不假思索地问道,“目的是什么?”
朱英看看神色忧郁的宝鼎,又看看面如止水的王翦,想了片刻,说道,“武烈侯为了从根本上扭转北方战局,实施了迁徙人口和垦荒屯田之策,后来又提出了修筑直道之策。从这三策可以看出来,武烈侯在北疆实行的主动防御策略,是要守外虚内。守外虚内就要在北疆屯驻大军,要主动出击。武烈侯手握几十万大军,而且掌控战场指挥权,这对咸阳的威胁之大可想而知。”
“从目前形势来说,武烈侯可以借助北方战局,借助中原危机,以武力胁逼咸阳主导国策变革。北方战局受制于财赋不足,短期内根本没有扭转的可能,而中原危机随时会爆发。中原危机一爆发,咸阳就要指望北方战场上的军队去支援,如此武烈侯就有了胁逼咸阳的本钱,咸阳因此被武烈侯所掣肘,不得不一次次妥协。”
“咸阳太被动了,而要扭转这种被动局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马上进行中原决战,吞灭秦楚韩魏,完成中土的统一。中土统一了,中原危机不存在了,武烈侯还拿什么胁迫咸阳?”
“武烈侯要主导国策变革的方向,必然要维持这种局面,而咸阳当然要反击,所以咸阳开始讨论兵制变革,而讨论的重点就是国防策略,这直接击中了武烈侯的要害。”
朱英看看众人,目光停留在公子扶苏的脸上,“咸阳的目的只有一个,逼着武烈侯马上进行中原决战。”
公子扶苏恍然大悟。中原决战打赢了,咸阳就此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打输了,武烈侯失去一切。
咸阳在钱粮上控制北方战场,制约武烈侯,而武烈侯则利用中原危机反制咸阳。现在武烈侯正在想方设法让北方战场实现粮食自给,增加财赋,打算摆脱咸阳的制约,以便始终控制形势的发展,牢牢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咸阳则想方设法从北方战场上抽调大军南下,试图尽快展开中原决战,完成中土的统一,继而掌控一切。
所谓兵制改革,所谓国防策略的争论,其实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在争夺国策变革的主导权,争夺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权。
大帐内再度陷入沉默。
此事牵扯到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间的博弈,秦王政的剑已经刺向武烈侯,武烈侯必然要还击,此刻即便是王翦,也不敢轻易拿出什么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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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扶苏踌躇良久,说道,“叔父,你与父王有十年之约,中原决战迟早都要打。迟打不如早打,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宝鼎叹了口气,冲着赵高做了个手势。赵高心领神会,把一副天下形势图铺在了案几上。还是那副画有三个血色箭头的形势图,只不过这幅地图是精简版。
“中原决战并没有我们想像的简单。”宝鼎说道,“姑且说我们一战而胜,我们攻占了临淄,攻占了寿春,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渡江作战,杀到江东,杀到吴越之地。楚国贵族是不是就在吴越缴械投降了?六国逃亡贵族是不是就此放弃抵抗了?不是,他们会继续逃,逃到更加遥远的岭南负隅顽抗。秦军是不是尾随追击?如果不追击,江东、江南从此战火不断,所以肯定要追击,杀进岭南。岭南地形复杂,路途遥远,秦军劳师远征,其困难之大,对国力的损耗之大可想而知。一旦秦军陷入岭南战场,北方匈奴人再南下入侵,形势就对大秦就十分不利了,必定难逃两线作战之窘境。
当初实施西南策略,开拓西南之地,就是为了防止秦军陷入岭南苦战。如今南岭大渠尚未开凿完成,西南之地尚未开拓,对楚国尚未完成包围,大秦是否有必要急于进行中原决战?
再看北方战场。匈奴人为什么急于攻占代北?很明显,匈奴人想乘着中土诸侯争霸,中土大乱之际,杀进中土掳掠财富,以便帮助自己完成最后的统一。
匈奴人基本上统一了大漠,现在无论是打河西大月氏,还是进入遥远的东北打东胡,都是为了巩固大漠的统一而进行的主动防御。假如匈奴人攻占了河西,又彻底征服了东胡,那么匈奴人在战略上就对中土形成了绝对优势,匈奴人可以调集几十万控弦骑士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入侵中土。
中土统一,北方疆域长达万里,大秦需要多少镇戍军?假如那时秦军主力正在岭南苦战,北方疆域如何防守?
为避免大秦在统一大战的最关键时刻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导致统一大业功亏一篑,所以现在就必须在战略上做出调整,也就是说,暂缓中原决战,而是把力量放在实施西南策略和代北策略上。
西南策略的核心就是南岭大渠。这条大渠再有一两年时间就可以完成,完成之后秦军就可以翻越南岭开拓西南蛮荒之地,继而对楚国形成包围。
代北策略的核心就是垦荒屯田。代北的垦荒屯田刚刚开始,没有三五年时间看不到成效。只待垦荒屯田有了成效,代北的粮食危机得到有效缓解,那么代北大军马上就可以开始主动攻击,杀到云中,杀到阴山脚下,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代北大军占据云中,有了阴山、长城和大河之险隘,完全可以确保代北的安全。代北安全了,军队和粮食都可以保证镇戍需要了,那么即使西南策略没有完成,即使我们在中原决战中受挫,我们也不至于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总而言之一句话,统一前后大秦国力穷竭,无法支撑两线作战,统一大业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所以为了确保统一大业,确保大秦的长治久安,就必须杜绝秦军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为此就必须在统一大业完成之前,先行完成西南策略和代北策略。
宁愿把统一大业完成的时间向后延迟,也不愿意为了统一而把大秦拖进败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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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的理由很充足,公子扶苏有了这些年的征伐经历,对此完全接受。王翦、赵高和朱英当然完全支持。
然而,他们处在同一个利益集团,他们又常年征战在前线,他们对天下大势的理解、对统一大业进程的理解,与秦王政、与那些坐在朝堂上想当然的、高谈阔论、夸夸其谈的公卿大臣们完全是两回事。
宝鼎穿越而来,他知道秦国崩溃的原因和秦军在统一后陷入常年的两线作战有直接关系,所以他能拿出对策,然后一遍遍地去说服大秦君臣,而前线的军政官长们亲眼看到了匈奴人的强悍、北方的贫瘠和远征作战对国力损耗的巨大,所以他们逐渐接受了宝鼎的想法,理解了他拿出来的战略并给予支持。
秦王政、咸阳宫和高居庙堂的士卿贵族们却对匈奴人不屑一顾,即使他们耗尽国力修建了长城,他们依旧无视北虏人的逐渐强大这一事实。
过去昭襄王和武安君时代,秦军所向披靡,现在秦王政时代,秦军虽然不能说所向披靡,但先后摧毁了韩魏赵燕四国,这是空前的战绩,这个战绩足以与先辈比肩。接连摧毁了四个诸侯国,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大秦国力的增长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他们认为只要倾尽国力,中原决战肯定打得赢,齐楚两个诸侯国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统一大业已经唾手可得。至于六国贵族余孽的抵抗,至于南方的百越人,北方的匈奴人,在他们的眼里更是无足轻重,谈笑间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当然,更重要的是统一后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是利益之争,而这些东西驱使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权力博弈。咸阳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去理解宝鼎的战略,去关注大秦统一前后可能会遇到的一系列困难。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这也很正常,搞政治的不同于打仗的,对于政客来说,战争是为政治而服务,军队不过是他们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在他们眼里只有利益,不遗余力地掠夺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他们也可以说是为了王国的利益,为了王国的存亡,但王国的利益一旦被他们置于集团利益、个人利益之下,那距离王国的败亡也就不远了。
这个时代的大秦贵族们,偏偏就是把集团利益和个人利益凌驾于王国利益之上的一帮政客,他们虽然不断地标榜自己对王国和君王的绝对忠诚,但李斯和他的追随者们用自己的背叛来证明,用帝国的败亡来证明,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帮自私自利的政客。
宝鼎冲着王翦躬身为礼。
“我需要上将军返回咸阳,向大王和中枢呈述我所说的一切。”宝鼎的神情很坚决,眼神却非常苦涩,做事难,做大事更难,改变历史逆天而行更是难于登天。
“我一次次向大王和中枢阐述西南和代北策略,一次次向他们分析和预测统一前后的困难,但大王和中枢显然并没有真正的理解。”宝鼎说道,“未来三年内,我不同意进行中原决战。”
王翦微微点头,“这就是你的条件?”
宝鼎叹了口气,“如果大王和中枢一定要在三年内进行中原决战,我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去中原战场。”
“军队呢?你手上可有四十万大军。”
宝鼎闭上眼睛,再度深叹,“或许,我可以做出一定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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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又是深秋
第367章 又是深秋
宝鼎和王翦上奏,阐述他们对兵制变革的看法。
宝鼎是北方战场的最高军政统率,而王翦是大秦的上将军,是北方战场上所有军队的最高统率。兵制改革关系到军队建设,王翦这时候理所当然应该返回咸阳参与兵制变革的讨论和具体方案的拟制。
春暖花开之际,秦王政以此为由,调上将军王翦回京。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人事调动和任命,其范围牵涉到河北、代北和燕三地的军政官长和北方军队的诸军统率。
宝鼎的职权也做了调整,以太傅领代北、燕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