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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皇子,咳咳,十皇子,有事?”被男孩熟悉地动作引动了美好回忆,女官有些尴尬,语调在不知不觉间放柔。
小刘彘仰起头,一条胳膊攀缠宁女,另一只小手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踮起脚尖递过去:“阿宁,阿宁,烦将此物件交予母后。”
“甚物?”宁女官好奇了。打开丝帕,只见是一大把莲子;每颗都挑去了苦芯,粒粒饱满洁白,干干净净的煞是可爱——当令的消暑佳品,生吃煮汤两相宜。
宁女惊讶地合不拢嘴:“皇子,此莲子……”
“阿彘亲为,亲为哦!此乃阿彘为母亲为!”刘彘黑亮黑亮的大眼眨也不眨,重重地点着头:“阿宁,汝告之母后:阿彘甚为思念!”
“阿彘……”椒房殿女官这回动容了!
莲子易得,‘去芯’繁难。莲子中央那根绿芯味苦,留着影响口感,但要去掉却十分麻烦。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顽皮好动之时,又加上皇子之尊;那么一大把莲子,亲力亲为需要何等的耐心和细致?
这番心意——难得!
“哈,好啊!”皇子拍着手转圈圈:“阿宁又呼吾‘阿彘’也!”有时候,太恭敬可不是好事。
宁女也跟着笑了。毕竟同一宫檐下生活过一段,做不到真的视如陌路——上次之事,说到底也不是小孩子的错。
刘彘拉着宁女,问候一番薄皇后的起居,又扯些琐事,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他是借玩‘捉迷藏’溜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太久。
走之前,十皇子粘粘糊糊地那份恋恋不舍,惹得宁女官都红了眼圈。
最后临走,小家伙还不忘回头一通挤眉弄眼,连连嘱咐:“女尚,切莫告之漪兰殿,阿母不喜呢!切记哦。”
见小皇子的背影消失在灌木花丛,宁女官不禁深深叹息:多好的孩子,孝顺又贴心。若他是皇后之子,该多好啊!
·
刘彘的开溜,没有惊动任何人;漪兰殿里平静无事,直到……
“啊,啊啊……莲子?莲子安在?”南宫公主手捧空空如也的彩陶罐,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宫人和侍从个个失色,南宫公主怎么发飙了!
‘噔!噔噔!噔!’脚步踏在漆木地板上又急又快,震得案几上的杯盘都微微发颤!
‘哗啦’一声,南宫扯开小弟南阁的拉门,大喊:“阿彘!”
刘彘皇子稳坐案前,正用青草编织一只蜻蜓;闻声头都不抬,仅给火烧火燎的二姐一个大白眼,半句话也欠奉!
“南宫,南宫,发生何事?”倒是阳信公主听到动静不对,赶来了。
南宫侧头:“大姊……吾莲子失窃!”
阳信一愣:谁会偷那个?二妹也是,喜好莲子也犯不上这么大呼小叫啊?多没风度,有失体统。
“阿彘?”对上弟弟一张冷脸,二公主踌躇不前了——算了,小弟从来讨厌莲子,送给他也不会要的。肯定不是阿彘!
‘大姐?’一回头正是阳信。南宫也一举否定了大姐的嫌疑:大姐和阿母一样,怕胖怕得要死,除正餐外从不碰任何零食。所以,也不是她!
那么……南宫立刻转身,目标直奔西阁——哼!她撞见过好几次,小妹偷偷摸摸从自己的罐子里拿莲子吃。一定是淋滤这混蛋!
西阁里,可怜的林滤公主在怒气冲冲的姐姐面前连话都说不全了:“没,没,阿姊!没……”
可惜,三公主对暴力的恐惧,被二公主自动解读成了‘做贼心虚’╮(╯﹏)╭
南宫冲上去一把抓住妹妹的脖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林滤,林滤!盗窃在前,半颗不留于后?!实乃可憎至极!”
二公主完全有理由愤怒,那些莲子都她亲手一颗一颗挑拣,一粒一粒挑芯,再仔细洗过收起来的——南宫嫌宫人手笨不干净,都是亲自动的手,那个耗时耗力( ⊙ o ⊙)啊!
“大姊,大姊”小公主被二姐吓坏了,顾不上解释,尖声向后面跟来的大姐求救。
这下,南宫更认定小妹是罪魁了,勃然大怒之下挥舞着拳头就往妹妹招呼上去:“大胆,妄为!”
南宫的手还没沾到妹妹的外袍,小公主就闭眼杀猪似地叫唤开了。
“南宫,住手,住手!”大公主挺身而出,阻挡大妹行凶。
南宫不敢揍大姐,又不甘心罢手,绕着姐姐打妹妹——三姐妹很快纠缠成一团。一旁的侍从拦不住又扯不开,现场陷入一片喧闹混乱。
终于,漪兰殿的当家人上场了。王长姁半披着长发出现在西阁门口,和平常一样的从容不迫:“阳信,随我来。”
“阿母……”大公主看看涨红脸的南宫和惨白脸的林滤,犹豫不定。
王长姁淡淡扫过室内,对小女儿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掉头就走;同时召唤次女:“阳信……”
大公主不敢忤逆母亲的命令,狠狠瞪了二妹一眼警告她别太过分,不甘不愿地起身跟随。
王美人的起居室里,素雅的曲裾鞋履已经齐备,青铜镜前梳篦簪环一应俱全。
王长姁刚落座,阳信立刻取过梳子为母亲梳发;娴熟灵巧的手指下,别致的发鬟不多时就出现在王美人头顶——大公主对打理头发有罕见的天赋,比受过专门训练的梳头宫女的手艺还要好,这对王美人是意外之喜。
王长姁对着镜子转了转身,满意地笑了。阳信松口气,拿起两只雅致的发簪,边小心往母亲发髻上插,边轻轻问:“阿母,南宫及林滤……”
“无事。南宫力弱。”王长姁直接打断女儿的话头,摆明不愿多管。
她哪有精力管那些零食零事?兄弟姐妹间总会打架。两个丫头人小力弱,打不死打不残,有什么要紧?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今天,天子很可能会召她侍寝。为这个机会,她已经向御前几个重要内官送出了大笔钱财——可怜她背后没有贾夫人程夫人那样的娘家财力,那些金块可是好容易才弄到手的。
时辰不早了,一定要快快打扮妥帖才行!
未央宫中,佳丽如云;掖庭之内,每月都有新美人选入。她年纪大了,前后生过五个孩子,再没有当初动人的颜色。以后,她和皇帝亲近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所以,每一次侍寝都不能浪费,都不能有闪失!
“阳信,用心!”王长姁手中的丝巾甩到女儿面颊,示意。
阳信公主轻轻应喏,专心致志地为母亲梳妆。她知道,再一心二用下去阿母会发火的:王美人绝不容忍任何耽误她伺候天子的人或事。
“哼!”
“呜呜…… ”
土木结构的宫室隔音很差,南宫的怒吼和小公主的呜咽交织着传遍整个漪兰殿。宫人和宦官们脸上都闪过不忍:淋滤公主是温温柔柔的好女孩,胆小——嗯,还有点好吃——真不敢相信她会去招惹皇宫里最暴烈的南宫公主。
南阁内,一只完整的蜻蜓成了!
刘彘把蜻蜓收好,心满意足地仰躺下来,很惬意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总算,总算成功了,真舒服啊!
随手拉过一卷竹简压在头下当枕头,十皇子开始背文,书声琅琅。
盛夏,王美人所居的漪兰殿,哭声、叫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804 庶孽
一只蜜色的小手悄悄扒开茂密的灌木枝叶,躲在矮树后好奇地往外偷偷瞄。
小女孩五官生的十分俏丽,穿一件鲜红上襦,下面围着白裙,头上两个小包用和衣服一色的发绳扎起,血一样的红。小姑娘很兴奋:侯府很久没那么热闹了——嗯,确切说在女孩的记忆里就从没热闹过。
从门上拆下的珠帘有十几挂,有琉璃、有玉珠、还有杂宝……怕放匣子里彼此压到划到,侍女们都细细用薄绢裹了,再用麻料外面包两层,七八个宫人并肩捧着,步幅一致往前慢慢走——就这样,女官还在头里不停口地提醒要小心啊要小心。
墙上梁间卸下的玉璧,每个都大过孩子的脸。纯净通透的玉质,鬼斧神工的工艺,早早就请进锦盒,由有位份的女官抱在胸口——金有价玉无价,何况这些都是先帝、今上和太后历年赐下的吉物礼器。
塑有金文的大盘,造型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冰鉴,跪姿宫女的鎏金大宫灯,立起来比人都高的树枝群盏,清亮得耀花人眼的落地铜镜;还有各式各样为这种那种纪念而铸造的鼎……
卧榻、案几、大大小小描金的彩绘的屏风,镶嵌碧玉玛瑙等珠玉的箱柜……乌木、香木、檀木等等,每件木器都精雕细刻,大气雍容。
……
侯府门外,马车牛车追着尾,似乎排向天边。
每辆大车的辕上都挂有皇家的标记,宫奴宫婢们将一件件器物放上大车,装好一辆,开走一辆。两边是仗剑佩刀的北军,个个横眉怒目,很想找事的架势。
长公主长史和公主府家令并肩站在一起,一边望着天色,一边交头接耳地商量。后退半步,几个书吏手握笔刀简册,紧盯每件送上车的物件,对照着记录一一勾核。
一双少年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盖上小女娃的双目。
“吓!”女娃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来人,转惊为喜,扑在少年怀里撒娇:“阿兄,阿兄!”
陈信温柔地拉一把妹妹的包包头,问:“少儿,看甚?”
“美器。”陈少儿小手一指来来往往的人流,问哥哥:“阿兄,宫人作甚?”。
陈信表情立时冷了:“迁居!”
“阿兄,何其美哉!”陈少儿感叹莫名。她一直以为,祖母居室里的家具摆设已是极顶的精美华贵了,可和今天眼前的这些一比,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少儿,彼皆皇家之物,与我等无关。”陈信有些厌恶地别过头,不想再看。
他知道,那些何止是好东西,根本是这个国家最精美最昂贵最有价值的器物之一,有些出自内府巧夺天工的技艺,有些是古物,还有些甚至是从西周时代传下来的极品。
他还知道,那些质地珍贵、极尽美观的家具陈设用品上都烙着‘馆陶家’三个金字,全是长公主从皇宫带来的——而他,从没有被允许走进过那三幢富丽堂皇的帝女居处。
物品之后,是二百多号穿戴规整宫人,分男(宦官本质也是男的哦)女站成两列,随领头的女官和内官向家令和长史行了个礼;然后在家令的带领下,秩序井然地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