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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佟怏怏地把钱递过去。那人千恩万谢,又问:“少爷府上在哪儿?”
老佟说:“在马神庙。”说完,拉着孙元起便走。
孙元起跟着走了一段,才想起一个问题:“老佟,那家人逃荒到京城,恐怕不知道马神庙在哪儿吧?”
老佟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马神庙,皇城根儿上有谁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却不会问么?”顿了一下,又说:“若是找不到,才是更好呢!”
“啊?”
“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看就没服侍过人,有什么用?”老佟摇摇头,“孙先生,你是太好心了。这年头,好心没好报的。况且,你自己手头也不宽裕。”
这时候,孙元起想起孙家鼐对他说的,要他另外找房子的事儿。心中盘算了一下,问老佟:“老佟,在京城买个院子,大约多少钱?就像我现在住的院子那么大的。”
“孙先生要搬出去?”老佟顿时回过头。
孙元起对第一处“房产”还很有些感情,说:“是啊,不能老住那里。孙大人也说了,再住几个月是没问题,但毕竟是大学堂,不好一直住下去,最好另寻一处住所。”
“这样啊……”老佟沉吟片刻,“京城所来有‘东富北贵,西穷南贱’的说法,东面和北面的宅子自是贵的,西面和南面的就便宜多了。不知道,孙先生打算在哪儿买啊?”
想想马神庙在德胜门内,后世北京师范大学就在德胜门的西北角,再往西北,则是北京邮电大学、北京电影学院、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心想,西北角是高校密集区,少不得为自己的后世谋点儿私利,这是穿越人士的专利。便说道:“那就德胜门外吧,最好是西北角儿。”
老佟大吃一惊,停下脚步:“德胜门外?那可出了城啦!西北角儿?那是内务府的一个冰窖,挨着的是个大芦苇荡子。再西北,那是乱葬岗,住不得人呀!”
“啊?”孙元起张大嘴巴。真是无知害死人啊!
第十一章家山万里梦依稀
中午,和老佟在大栅栏的便宜坊里吃了顿烤鸭,算是答谢老佟这一段时间的照顾。虽说烤鸭是北京的特产,估计普通的北京人一年里也吃不上几回。老佟一听说要请他吃烤鸭,两眼直放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不过便宜坊的烤鸭真是没说的!光看老佟的吃相就能知道。
等把最后一碗鸭架汤喝进肚,老佟才心满意足,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吃得太惬意啦!就算现在死,都心甘啦!”
孙元起随便找句话说:“咦?你不是经常来大栅栏么?”
“来是经常来,可便宜坊是十年八回才进来一趟呀!这么放开肚皮、甩开腮帮子吃,可就是头一回啦!”老佟打了个嗝儿,“要不怎么说孙先生仁义呢!真是没说的。以后,但凡用得上老佟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孙元起又感叹一番,然后说道:“嗯,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呢!”
俩人从便宜坊出来,酒足饭饱,横竖没事儿,又摇摇晃晃的从前门走回马神庙。等到了马神庙,已经下午三点钟左右了,只见那一家老小蹲在大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眼巴巴的四处张望呢。见是自己的主家,立马起身。
老佟冲着孙元起得意的说:“孙先生,怎么样,瞧着没?长着嘴,还愁找不着地儿?”
孙元起哈哈一笑,和老佟领着这群人进了自己的院子。那群人把行李都堆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把吃饭剩下的钱交给孙元起。孙元起没有细看,就揣进怀里,拎着他们四处看看,大致介绍了各处房屋:东厢房是厨房。以前孙元起是一个人,上街或者放学回来路上,随便吃点东西就对付过去了。冬季里冷得厉害,才请人盘了火炕,顺便把灶台修整了一番,又买了柴火,很少用。所以锅都没买,只有几只碗、几双筷子。现在人口多了,少不得要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给备齐。
又领着他们去厕所看了看,嘱咐他们以后如厕要小心。只是来了两三个女姓,恐怕还得叫人把厕所分成男、女。老佟看见厕所里的厕纸,脸上有些抽抽。民国以前的人都讲究“爱惜字纸”,上厕所,随便什么树叶啊、砖块啊,就对付过去了。可不能随便用纸,尤其是有字儿的纸,那是孔圣人的恩泽。孙元起是现代人,受不了这个,天天用稿纸。
北面堂屋,孙元起住东面;中间有几把太师椅,却没有桌子,也没有中堂、对联什么的;西面还是空着的,都没怎么打扫。
西厢房是教室兼实验室,学生经常来,手脚也勤快,收拾得挺干净。
西南角是井,孙元起嘱咐那家人把孩子看好,别出什么意外。那家人都恭敬地答应了。
南厢房以前是仆人住的,老北京有句话说:“冬不暖,夏不凉,有钱不住东南房。”说得就是东南角的房子不好住人。孙元起还是第一次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以后就没管。这次是第二回。
看了一圈,又回到院子中央。
老佟扯扯孙元起的衣角,低声说道:“孙先生,俗话说得好,‘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这些奴仆刚来,要赶紧立下规矩,才好管。现在不管,以后可就不好管了!你给他们说说吧!”
那一群人也好像知道规矩,都站在那儿,准备听孙元起训话。
孙元起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场景,想了一下,清清嗓子,就开始说:“我叫孙元起,字百熙,是个老师……以后你们叫我先生,或者老师,都行。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估计普通人家没这么问的,一时之间大人都不说话。那个小男孩却喊出来:“先生,俺叫赵大毛。”
中年人“咣叽”给了赵大毛一巴掌,才拘禁地说:“先生,俺叫赵多福。这是俺家里的,赵李氏。这两个是俺家小子,大的叫大毛,小的叫二毛。这是俺闺女,叫彩珠。这个丫头姓宋,叫桃花。”
这名儿,还真乡土气息!别说,这名字还挺好记的。孙元起大致有个印象,接着说下去:“我这儿没有太大的规矩,主要是学生经常来,你们准备好茶水就行。对了,偶尔有洋人会过来,你们不要怕,也不要乱说话。这是第一。”
他们都盯着孙元起看,不说话。
“第二,因为偶尔会在这儿上课,所以平日不要太吵,要打闹,就到院子外面去,明白么?”
他们都点点头。那个中年人给了俩小子一人一巴掌,估计是平时经常闹腾,现在教他们记住规矩。
“第三呢,要讲究卫生,经常洗澡、经常洗衣服、不要随地大小便。”孙元起,看见他们都是黑乎乎的,想到了这一点。
又想了想,补充一条:“在院子里,要学着说普通话。你们的山东话,我听不大懂呢。”
一院子人,都是满脸疑问。最后还是老佟问了句:“孙先生,普通话是什么?洋文么?”
孙元起拍拍脑袋,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普通话”这一说,只好换个说法:“不是洋文,就是咱们北京话。”
“哦,官话啊!”老佟若有所悟的样子,狐假虎威的训道,“以后,你们都要学说官话,知道么?这是天子脚下,可不是你们山东。”又说:“孙先生,请继续说!”
孙元起说:“暂时没有了,以后想到什么,再交代吧。”
“这就没啦?”老佟有些失望。
孙元起点点头:“嗯,没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那我说点儿。”估计平日里老佟没有这么威风的时候,今天要趾高气扬一回,“孙先生是咱们京师大学堂的教习,大学士孙大人和美利坚公使联名推荐,老佛爷特地任命的!普天之下,没几个人学问超得过!前些日子,英吉利和美利坚的洋鬼子们,不远万里跑来,就为了见孙先生一面。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敢有什么不轨,打死是轻的!……”
听了老佟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一家人都缩着脖子。
说着讲着,就下午四点了。冬季里,天黑得早,这时候太阳都快落了。可人一多,问题就来了。比如晚饭,现在去买锅也来不及了,还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呢。只好给老佟一些钱,让他出去买些馒头回来,算是晚饭。老佟应声去了。
再比如住宿。西厢房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还要用来上课。其他屋里还没有收拾呢。只好说:“老赵,你们把东厢房和南厢房收拾一下,晚上好住。”
老赵也应了,带着一家却先收拾南厢房。南厢房本来就是给人住的,里面都是有炕,只有没有席子。还有一些不知干什么的杂物,那几个小家伙倒折腾得不亦乐乎,不时发现什么新鲜物事,发出一阵欢呼。大约老赵和老赵家的时刻记着孙元起的规矩,小孩子一叫,一个大巴掌就甩了过去。
孙元起也不管,自己一个人踱回堂屋,思考什么时候去拜访康格先生,以及以后的打算。
天蒙蒙黑的时候,孙元起去南厢房看了看,老赵一家已经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南厢房只有两间,但每间都有炕,只是有些坏了,用东西填上,再铺一层铺盖卷,马马虎虎能睡人。老赵带着两小子在外面忙活,老赵家的则带着俩闺女在里屋收拾,估计睡觉也是这么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收拾出来,堆在外屋的炕前面。
老赵见孙元起进来,放下手中活儿:“东家……”
“啊?”这叫法真新鲜。
老赵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纠正,怪腔怪调地叫了声“先生——”。孙元起知道他是想学说官话呢,可这一时半会儿谁学得会?
孙元起不在意,问道:“收拾好了没?晚上能住下么?”
老赵连声说:“能,能!这可比逃荒时候好太多了!”
老赵家的也走出来,她那十三四岁的闺女扭扭捏捏地跟在后面,不太敢见人,倒是那个叫红桃的小丫头,大大方方地叫了声“先生”。
老赵家的说话还是山东味儿:“先生,有些东西收拾出来,还能凑合着用。好比那件夹袄,补补还能穿。就放在炕上了。这些朽烂不合用的,都堆在这儿,您看……”
孙元起答道:“你看着合用,就留着用;不能用的,明天给扔了。对了,等会儿去我那儿抱两床被褥过来,再拿个火盆。北京的冬天可冷得厉害。”
老赵夫妇连忙说:“现在这样,就再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