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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级仍在大帐,蒙佐没法把他带回辽西,也决不能让兄弟的首级曝废荒野!
营地已经被晋军清理过,隐约还能闻到些许金戈的气息,自己的帐幕孤零零的竖在前方,帐前插着一根木杆,杆顶挂着一缕白布,白布在山风中微微飘扬,显得有些诡异。
蒙佐在帐前下马,见四下无恙,这才伸手揭开帐幕。
“我早就料到,将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把带着川南口音的男声在帐中响起。蒙佐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个四十出头、身材瘦小的黄脸文士。帐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案,案上摆着一壶酒、一盆白切羊肉,黄脸文士独坐案前,举杯道:“在下唐宿崴,将军请。”
蒙佐坦然落座,开门见山道:“我来取我兄弟的首级。”
唐宿崴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道:“地道的泸川老窖,将军不尝尝?”
南下前,姚苌也曾提到擅长暗器和用毒的川南唐家,眼前此人,只怕正是唐家来人。蒙佐将杯子往前一推,道:“军中不饮酒,多谢先生美意。”
唐宿崴微微一笑,并不介意,转身捧起一只尺余见方的木盒摆在案旁,一只手按在盒盖上,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东西,在下物归原主。”说罢,缓缓提起盒盖。
一股奇异的淡淡香味自盒中弥散,寸英的首级安详的躺着,晃如当年辽西初见。唐宿崴盖上盒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蒙佐一眼,道:“我在上面添了秘制的香料,不仅能保首级数月不腐,还能让将军与昔日的兄弟心血相连。”说罢,将盒子推到蒙佐身边。
“心血相连?”蒙佐盯着他,这个唐宿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难道他也是云开的人?
“泸川老窖,建宁肥羊,将军不用,真是可惜。”唐宿崴夹起一片羊肉,细细咀嚼起来。
“先生慢用,我告辞了!”蒙佐提起盒子,正要起身,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倒。
“哈哈哈!”唐宿崴纵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道,“差点忘了告诉将军,这香料还有别的用处哦,那些南中土酋碰上不愿顺从自己的女子,便让她们闻一闻,纵使贞节烈女,也会变得像绵羊一样顺从。将军神勇无双,在下只好又添了点儿别的东西,将军千万不可动怒啊,到时候血气攻心,只怕连抱盒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呢,哈哈哈……”
“卑鄙小人!”蒙佐咬牙吐出了这几个字,一股粘乎乎的东西滞塞在他胸中,只要稍一用力,郁结胸中的闷气就会堵塞呼吸。蒙佐万万没有想到世间还有闻一闻便让人中招的毒药,此时此刻,唐宿崴想取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没想到身经百战的秦国大将也会拿小小的香料毫无办法,世事无常,果不其然。”唐宿崴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欣赏人中毒时的痛苦神情,也是一种享受。他时常对自己说,如果单单为了杀人而用毒,那么不论多么珍贵的毒药,都会沦为低劣的工具;下毒的结果只是其次,从提取、淬炼到熬制、配方,从品种名目到实施手段,用毒本身也是一门艺术,尤其当下毒者与中毒者把酒谈心、同品风月时,看着对方慢慢挣扎、慢慢衰竭,那种愤怒、不解、无助与求饶的神情,不正是下毒者操控生命最大的乐趣所在么?
蒙佐不信,猛一用力想要起身,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再次跌倒,嘴角鲜红一抹。
唐宿崴摇头,蒙佐既不懂风月,又不会求饶,自己辛苦配制的奇香毒药用在他身上,就好比对牛弹琴,那黝黑粗糙的方脸,那死撑不倒的身躯,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我欲与君同饮天上水,奈何君心不解风情物,可惜,可惜啊!”唐宿崴一声长叹,将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瞅了眼面色惨白的蒙佐,起身道,“将军放心,在下用毒,从不当场取人性命,只要平心静气,将军还有几个时辰的气数,趁这个机会,跟你的兄弟好好叙叙旧吧!人生一世,知己难求,在下告辞了!”
唐宿崴走了,死,对一个久经沙场之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不舍,才是此刻最大的痛。蒙佐闭上眼睛,仰面躺倒,一手按着木盒,一手抓起一把羊肉塞进嘴里,分外美味。
守望长安的妻儿、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远在辽东的段家兄妹,遥远的西域、辽阔的草原,高句丽、百济,还有云开、三木,形形色色的人、林林总总的事,在闭眼的一刹那纷纷涌现……从接过干爹的刀成为淮北马贼头子到现在,十二年,足足一肖,经历了太多生死别离,烽火硝烟、功名成就,晃如隔世。
“兄弟啊,大哥很快就要来陪你了!”他在木盒上拍了几下,喃喃自语。
“难道,我就这样死了么?”蒙佐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这般多愁善感。
“川南长安,千里之遥,就算不死,你能活着离开吗?你的兄弟还在苦战,你能走吗!”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蒙佐堂堂大秦的将军,怎能死在江湖草寇之手!”
“既然不甘心,就站起来,你是男人,岂可认命!”耳旁又响起干爹的训斥,儿时种种,跃然眼前——既然不甘心,就站起来,你是男人,岂可认命!
“我是男人,岂可认命!我是男人,岂可认命!”一个声音在胸中回荡。
“呼哧!”蒙佐猛的从地上坐起,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把空酒壶,手撑在木盒上,喃喃道:“兄弟,借一把力!”说完,用力往下一撑,终于站了起来!
静悄悄的山谷里刮起了风,筋疲力尽的蒙佐终于在面朝北方的山前挖了一个一尺深的坑,颤巍巍的捧起了那只木盒:“兄弟,我没法带你回家,你,安歇吧!”
蒙佐站在微微隆起的小坟包前,剧烈的动作让他体内的毒再次发作,他不恨唐宿崴,甚至有些感激,如果不是他的毒,自己根本不会想起那么多往事,也不会体察到生命原来如此可贵,牵挂,有时比死更痛……兰陵,慕容粼,苻青芷,走过自己生命的女人,一个个浮现眼前,最后,他看到崤山,看到了那间草庐,还有那大雪纷飞中的淡淡身影……
“文鹭……”他念着她的名字,轰然倒下。
一道人影停在了小坟包前,伸手在蒙佐鼻子前一探。蒙佐气息尚存,那人轻叹道:“山庄欠你一条命,今日,便由我还了这个人情吧!”
黑风起,乌椎马载着两人,朝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长安。苻青芷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姐姐,你怎么了?”慕容粼轻轻握住苻青芷的手,却是一片冰凉。
“我,没事,妹妹不用在意。”苻青芷收拾心神,又恢复了那雍容淡雅的神情。就在刚才,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发慌,正是巴蜀的方向,这才失手打碎了茶杯。
“姐姐又在惦记夫君了吧?”慕容粼笑道。四年了,她已成为秦王最宠爱的妃子之一。秦王后宫佳丽无数,慕容粼从不献媚,每每于秦王出猎时随行左右,凭借那特有的骑射功夫脱颖而出。她是燕国的公主,她的美貌与英武成了长安城一道独特的风景。慕容粼不喜欢住在宫里,也不屑与那些只会向男人邀宠的贵妇小姐们为伍,狩猎、踏青,她都会让苻青芷带上黑乎乎胖墩墩的小蒙汉,城外的上林苑与渭水河畔的大草场便成了她们最爱的去处。
苻青芷叹道:“今年巴蜀叛乱,来年又要对河西动兵,这仗不知要打到何年才有个完结。”
慕容粼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大哥身经百战,寻常人等根本伤他不得。五叔常说,大哥的刀法虽然难看,却相当实用。在我看来,论枪法,长安城中以五叔第一,窦冲第二,妹妹我排第三;若论刀法,想要胜过你家夫君之人,怕是也难找寻呢!”
五叔便是慕容垂,慕容粼的一番话,让苻青芷稍稍好受了些,忍不住笑道:“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陛下喜欢你。”
慕容粼报以苦笑,道:“陛下他又起止喜欢我一个。”
苻青芷心思细密,在宫中耳目灵通,自然清楚慕容粼为何对秦王心生不满,同时也很佩服慕容垂的本事——自己的夫人被主子留宿,他竟能忍下这口气,是以显忠心,还是忍辱负重,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他拿来换取信任的筹码?站在燕国亡臣的立场,慕容垂的态度足以令他们肃然起敬;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为了所谓大业,难道就可以放弃尊严么?
“陛下用这种手段来试探我慕容族人,实在是太过卑劣!”慕容粼的话令苻青芷十分意外,不错,之前的种种猜想,都是站在慕容垂的角度去看,可站在秦王的立场呢?慕容族一门英才,用与不用都是难题,秦王要包容天下又要防着他们有异心,试探其忠诚是免不了的,更何况丞相王猛对慕容垂一直存有戒心。为臣难,为君也难,君臣相处,本就是一场战争。
苻青芷不想把话题扯到君臣矛盾上去,话锋一转,显得有些犹豫,道:“妹妹,有件事,姐姐一直闷在心里,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慕容粼还是那般爽快性子,道:“姐姐,你我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苻青芷点点头,缓缓的念起了一首儿歌:“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还未等她念完,慕容粼已面色铁青:“姐姐,这首儿歌,是从何处听来?”
“长安城中小儿尽在传唱,”苻青芷抬眼望去,慕容粼已是泪眼潸然,忙道,“妹妹……”
“姐姐无需多说,我明白。”一滴清泪自慕容粼眼角滑落,“凤凰他,很苦啊……”
凤凰,便是慕容冲的小名,当年燕国沦亡,秦王苻坚下令将邺都鲜卑四万余人迁入长安,其中便包括了慕容冲在内的整个燕国皇族。在一次狩猎中,秦王看中了英姿飒爽的慕容粼;被燕国故臣视为罪人的慕容评在外放前找到了她,为了慕容一族,为了燕国的东山再起,慕容粼必须把握这次机会,用美貌和英武征服秦王、暗中保存慕容一族的实力。
慕容粼对蒙佐有情,她也知道苻青芷对他的情意,她没有别的选择,从踏上长安宫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以前的慕容粼,她是苓瑶,是秦王宠爱的慕容夫人,她必须为自己的族人、为燕国的未来而接受这个现实。
慕容,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