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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下一参悟,往生殿前一轮回。
一座空城一场梦,一世长安一枯荣。
“好好儿的,他怎么会挑兴善寺落发?”是个笑呵呵的声音,执子而落,声清脆,是在下棋。
直觉中,陆敏觉得这人说的应该是赵穆。
另一人一声轻笑,也是啪一声落子:“赵穆怕陆轻歌要杀他,所以故意选择兴善寺,有陆高峰隔墙而居,他这是向陆轻歌投诚,表示自己决无争帝之心,只求陆轻歌留自己一条活路了。”
陆敏止步,停在一幅西方胜境图下。后殿本就黑暗,壁上颜色斑斓,她的衣着和壁画融到一起,若不注意,是察觉不了的。
后殿佛祖脚后的蒲团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皇子赵程,他是献帝长子,浓眉刚毅,悬鼻若胆,今年二十有二,穿一袭潞绸夹袍,面色颇严。
对面一个男人,是个太监,又是个和尚,一脸酒色气。他俗家名叫薛顺才,曾是献帝身边得力内侍,献帝笃信佛教,自己为帝不能出家,遂命这薛顺才为替身,代替他在西明寺出家修行。
所以提问题的是大皇子赵程,而分析问题的,是献帝的替身和尚薛顺才。
两人对弈,薛顺才见赵程愁眉不展,劝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王爷您要赵穆死,老僧替您办到就是,到时候嫁祸给陆轻歌,一举多得不是更好?老僧一力追随的,还是王爷您!”
赵程正要落子,忽而脖子一转,盯着墙角黑暗处,厉声喝道:“谁!”
无意中听见一个皇子与皇帝的替身和尚一起谈如何谋杀另一个皇子,还是在这无人的大殿之中,陆敏转身就跑,暗道今天若是腿脚不快,只怕出不了这个大殿。
瞬时赵程的亲卫从前后两道门涌了进来,陆敏从雕花窗扇上跃出去,赵程一柄长剑紧随其后,穷追不止。
出了大殿,她也不敢奔大门,直接借树跃上女墙,翻下墙去,起身的功夫,赵程也跃了出来,两股亲卫从门中涌出。
陆敏起身便跑,拐个弯子的功夫,忽而暗中一只手将她扯住,却是又将她自大雄宝殿的偏门扯了进去。殿门随即轻掩,疾追而至的赵程自然想不到方才偷听的小丫头会重新潜回殿中,带人沿巷追了出去。
救她的是个成年男子,个子很高,手比一般男子的要细,指缝间淡淡一股墨香,当是执笔之人。他掩着她嘴的那只手腕上,一串亮晶晶的红豆手串,衬着他白色夹袖的里层,莫名有几分妖艳。
陆敏还未见其人,已暗觉他或者有些娘气。
直到殿外寂悄,这人才缓缓松了手,声音自陆敏头顶传来,从容而淡,又略带些责怨:“小麻姑,你可知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陆敏蓦然抬头,隔世再见,冷冰冰一张刻板的脸,是窦师良。
“窦先生怎知我的乳名?”陆敏问道。
她忽而意识到,那串红豆手串,正是她和小赵秉当日赠给他的那串。
窦师良不着痕迹掩袖,手负到身后,缓缓弯腰,是惯常大人对于小孩那种略带应付的笑:“前些日子劳你送我出宫,五皇子一路都在喊你,麻姑,麻姑!”
陆敏一想也是。受不过他灼灼而视的眸子,略转了转脖子:“原来如此!”
实际上窦师良影响最深的,还是在窦太后的千秋宴上,她渡舟而来,白绫裙,赤脚捧着寿酒,脆生生说小仙麻姑,听闻王母仙寿,特来呈送灵芝酒的那一回。
他亦在宴席中,不过她不知道而已。从那时候,他才知道她小名果真叫麻姑。
隔天陆高峰带着儿子上门拜师,聊及一双儿女,陆高峰指着陆严道:家女幼时出牛痘,起了一脸的泡,这傻小子不懂事,趁着母亲出门的功夫,一个个儿捏破了家女脸上的水泡,我们皆以为女儿必要留一脸的麻子,谁知万幸,她长大后肌肤竟修复如初。
从这,窦师良又知道陆敏这小名的来历。
此时再看,依旧是个很招人疼爱的小丫头,离的足够近,可以看到她肌肤白腻,还未长开的脸上没有任何缺憾。
如此可爱的小姑娘,若留一脸的麻子,那可果真够遗憾的,也就难怪陆高峰心有余悸了。
陆敏低垂着头,疑惑不解问道:“先生怎会在此?”
过了许久,等不到窦师良答话,陆敏忽而仰头,便见他两颊略有潮红,讪笑一声道:“大约我又迷路了!”
陆敏暗道这可真是个怪人,迷路在这么巧妙的地方。
*
与窦师良别过,回到窠房时,陆府三妯娌还在聊天。陆敏与她们一同吃罢斋饭出门时,西明寺外,赵程一袭披风,亲自守在寺门上,想必是要搜检,方才在后殿偷听的人到底是谁。
小姑娘们出门都会多备一套衣服,陆敏套了一件水红色的对襟长袄在外面,连头发都拆散了重又梳过,还故意跟几个年龄相当的小女孩一同出门,竟就给糊弄过去了。
出寺她才大松一口气,回到家里,便揣着一颗心要等父亲回来,将此事告诉父亲。
如今再想,献帝五位皇子,被废之后的赵穆不过一个弃子而已。陆轻歌并没有非得要杀他的理由,之所以陆轻歌在赵穆逃出皇宫后还穷追不舍要杀他,脱离不了赵程在后面的推波助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程才是躲在幕后坐收渔利的那只黄雀。
陆高峰大约受不了妻子的诱惑,这夜仍宿在城外。陆敏等到月上树梢,实在心急等不下去,这回不必小和尚爬墙,自己去爬墙了。
翻上瓦檐,陆敏就觉得有些不对。
院中松树上插着几株火把,屋檐下抱臂站着一排禁军。郭旭和傅图两个皆被五花大绑,跪在院中,赵穆一件黑僧衣,站在二人前面,屋檐下一把交椅,上面坐的着二皇子赵秩,他面前摆一张桌子,桌上肥鸡大鸭子摆的满满当当。
桌旁还拴着一只梅花鹿,有内侍专门隔梅花鹿的喉,割开之后,将血滴入酒碗,桌上两碗酒随即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赵秩笑道:“三弟,听闻你前几日拉肚子拉的差点魂归西天,你不知哥哥我听了有多心疼。瞧瞧,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哥哥今日给你补一补!”
他指着桌中一只砂锅道:“瞧瞧,这是锁阳炖羊腰子,够补吧!还有这道,肉苁蓉炖狗肾,皆是大补,来来,二哥亲手盛一碗给你吃好不好?”
卧在自家墙头上,陆敏恰能看得清赵穆的脸,他面无表情,站在二哥对面,看着他亲手递来的汤碗,不肯接那调羹。
赵秩一笑,随即一口将汤饮尽:“原来三弟这等小心眼,竟还怕二哥下毒,也罢,二哥自己先喝一碗,再盛给你喝,好不好?”
赵穆垂着两手,仍不肯接那碗汤。
“既是这样,小的们,给傅小将军点颜色看看!”赵秩忽而变脸,随着他一声喝,几个禁军下台阶,也不动手,以脚去踩跪在地上的傅图的两只脚。脚为人体基石,几个年青力壮的禁军压脚踩下去,其痛可想而知。
傅图忍着不肯哼,却也疼的满头大汗,混身发抖。
赵穆终于接过那只汤碗,在赵秩两眼下流而又猥琐的目光中一饮而尽。他饮尽砸碗,紧接着,赵秩又捧了搀着鹿血的酒碗过来:“三弟,还有这一碗。”
陆敏爬在墙头上,看来半天,才明白赵秩的险恶用心所在。那鹿血、羊肉、琐羊并肉苁蓉皆是极度的壮阳之物,赵穆虽还是少年,但喉结已生,显然正处于由男孩向男人转变的过程中,说俗一点,就是他已经懂得想姑娘了。
这时候赵秩给他吃许多壮阳之物,待晚上补药入肾,赵穆那东西肿起来,只怕得哭着跑出兴善寺去找姑娘。
若这样,他那永不踏出兴善寺一步的誓言就破了,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皇子这么贴心的哥哥,还有小麻姑自己爬墙,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小麻姑还太小辣!!!
赵穆爆走中!
谢谢大家用留言温暖我,写的很寂寞,每次看到很少有人留言,或者读者叫说养肥,我就很伤感,觉得是因为自己写的不好,一次次咬牙坚持,谢谢大家!
☆、私悟
陆敏记得上辈子赵秩死在赵穆称帝半年之后,被挂在朱雀门外高高的旗杆上,像只风干鸡一样足足吊了半年多,直到成了一具骨架,宫婢们经常笑说,夜里遭风一吹,二皇子总是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若赵秩能预见将来,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笑的如此趾高气昂。
她转而悄悄下了院墙,踩着狗窝又回了自家院子。
*
赵穆接过那碗酒,犹豫片刻,郭旭忽而一声闷哼,是赵秩亲自踢的。
他踩着郭旭,仿佛踩着一只软趴趴的兔子:“从小,你就跟别的兄弟不同,踩过我和大哥的肩膀,三岁被封为太子,人人都说父皇的皇位,也是因为你才能有的。
你说你怎么竟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赵秩围着赵穆转了一圈,牙缝里吐了两个字:“野种!”
赵氏王朝的男子们,一脉相传的浓眉大眼国字脸,但赵穆不同,他是两道清秀飞扬的剑眉,目细而长,眸厉,面如雕成,三分清秀,七分阴郁,与他死了的死鬼舅舅萧焱肖似。
萧焱之貌美,长安城中最美的姑娘,都要自叹拂如。
但男子生的俊美又如何?还不是要淹死在护城河里喂鱼鳖?
赵秩再道:“喝!”
忽而,墙角不知那里窜出一群狗来,连蹦带窜,汪汪乱叫,还带着辟哩啪啦的爆炸声。
赵秩觉得似有风拂过,忽而手中的酒碗中火星一闪,一股明亮亮的蓝色火焰随即腾起。再接着,啪一声响,碗中竟不知那里飞来个二踢脚,炸他一脸的酒,连酒带火,头顿时就燃了起来。
他闷头闷脑要扑头上的火,却被奔腾而来的狗撞倒在地,才发现那狗尾巴上都齐齐绑着鞭炮。
不止一只,至少六七只,一窝的土狗,尾巴上全拴着引燃着的鞭炮,满院子乱冲乱撞,见人就撞,顿时惊动了整座寺院的僧人,不一会儿连方丈积善法师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