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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娘冷笑一声,转身回去做事。
上巳(上)
到了三月初三,便是上巳节,《论语》里: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便是描写这一天的场景。
春日多雨,接连几天绵绵不断,直到昨日才开始放晴,原以为雨卷残花,落红遍地,枝头定是一片狼藉之态,却没想到才仅仅一天的休整,这些花儿便好似得到重生,鸟儿们也凑在一起唱和,这个“叽叽”,那个“喳喳”,应和着道路上的银铃笑声,分外动人。碧天如洗,白鹤行飞,花摇柳动,袅袅娟娟。
到达约定地点,大妹下了马车,正四处寻找,衣摆却被人牵住了,转头一看,正是苏慕亭的丫头苏甜。
“温姑娘。”甜甜笑说道,“我家小姐正等您。”
大妹顺着甜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苏慕亭站在那一树桃花之下向她招手,春风吹过,惊落花瓣无数,洋洋洒洒覆了她一身。
大妹给车夫十几个铜钱,让他自找地方喝茶听曲,稍晚些再过来接她,然后携了甜甜,向苏慕亭走去。
“我哥哥他们在等着呢。”苏慕亭说道,带着大妹往西边走去。一路上,只见垂杨倒挂,绿荫匝地,一旁还有人工堆砌的假山,缠绕些苍藤碧藓,其中有一株紫藤,结满紫色花蕾,还未来得及开放。
溪边有个原木搭成的亭子,上面盖了一层茅草,效仿农家之乐,亭下有三位年轻公子在说笑,看见苏慕亭三人过来,齐齐站起来相迎。打头一个约有二十余岁,其他两人差不多大小,约有十五六光景,三人服饰精美,佩戴考究,最大的那个偏瘦些,脸上似乎有些倦容,剩下两个皆是神采奕奕,一个剑眉燕眸,即便不说话,也似乎在笑,另一个书卷气更浓些,温文尔雅,举止闲静。
苏慕亭分别给大妹介绍:年纪稍长的是她大哥,有书卷气的是她二哥,另一个则是她的表哥,姓郑。大妹与他们见礼毕,听见溪边上的人说:“来了!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从上游疏疏密密漂下来许多吃食:有彩蛋、红枣、桂圆、苹果、黄梨。
“小姐,我去给你占位置!”
才说着,苏甜便跑下去,从姑娘媳妇、大哥大叔腋下钻去,没几下便不见人影。
苏大哥摇头,笑道:“猴儿一样。”
苏二哥约了才子们写诗,不和她们一道,于是苏慕亭四人缓步往溪边走去。苏大哥向大妹问些孙家绣坊的事情,大妹一一回答了。
苏甜霸占了五个人的位置,坐在那里冲他们使劲地摇手,四人依次捡了石头坐下,苏大哥为首,郑表哥其次,再为苏慕亭,大妹紧挨着她,最末是苏甜。
溪水淙淙,因地势较缓,流水较缓,彩蛋、红枣等东西顺着流水慢慢漂下来,红红艳艳的颜色,衬得溪底下的鹅软石也益发圆润可爱。
苏甜找了一根树枝,从溪水里扒拉过来好多吃食,提起衣摆捧了,分发给四人,苏大哥和郑表哥都不要,苏慕亭捡了个梨,大妹拿了个苹果,苏甜抱了剩下的,喜滋滋坐回原位,一边吃着,一边不安分地瞟着水面,一有她喜欢吃的漂下来,立马用树枝勾过去。
上巳(下)
与苏家有通家之好的秦家太奶奶也过来游玩,带了几位夫人和少爷小姐,苏二哥通知苏大哥和苏慕亭前去请安,苏甜把吃食放在位置上,叮嘱大妹一定要看好了,然后抖抖衣摆,小跑着跟上苏慕亭。
溪道两边人头攒动,摇晃的身影倒映在溪水中,扑朔迷离。一对姐妹花来得晚,找不到位置,见这里空了两个,忙走过来,问郑表哥可否坐在这里。
郑表哥道:“姑娘随意。”接着起身,坐到苏慕亭的位置上。
远处有丝竹奏乐,香风习习,花气蒙蒙。上游漂来一个大红色木制托盘,托盘上摆了两只酒杯,顺着溪流而下,捧盘竟然没有颠覆。
大妹伸手去够拿,郑表哥觉得口渴,也拿起一杯。两人举杯到半道发觉拿不动,低头一看,才知道两只杯脚被哪个恶作剧的用红线绑在了一起。
郑表哥咳嗽一声,将酒杯放在泥地上,站起来掸掸衣摆,抬脚走了。大妹也忙放下酒杯,俯身掬了把溪水拍脸。
又独坐了一会儿,久等她们不回来,大妹起身去找苏慕亭。
沿着溪边往上再走二三十步,右手边是一片梨花林,正开花时节,落花如雪,飘飘扬扬盖了一地,有些人家携妻挈子出来,就在地上铺张席子,一家人坐在上头其乐融融。
林子深处,有乐娘在唱百花弹词:问谁人开辟就花花世界,更哪个创下草草乾坤,百年中无非是香花阳炎。一日里不可少檀板金樽。慨世间有无数名花异卉,普天下知多少花朵花名。君不见锦堤边千般烂漫,君不见红娇畔万种精神,君不见上阳宫蜂喧蝶攘,君不见宜春苑燕送莺迎。一种种,一般般,看他妖艳。红者红,白者白,听我评论……
远远的,大妹看见苏大哥和苏慕亭两人站在一起说话,因离得远,听不见谈话内容。
“那位温思姑娘,什么来历?”苏大哥问。
“一个农家姑娘,在绣坊里做绣娘……”苏慕亭突然警戒起来,反问道,“大哥问她做什么?”
苏大哥亲昵地拍拍妹妹肩膀,笑道:“你刚进城不久,也没其他朋友,大哥怕你被人骗了。不过这位温姑娘——从举止上看,倒是个安分守已的。”
苏慕亭留了个心眼,笑道:“是呀,她爹对她管教挺严的,年纪小小就定亲了,过了及笄便要嫁过去。”
苏大哥面对小径站立,因此能看见大妹走近,停了话,将她笑看着。苏慕亭转身,看见大妹过来,于是迎了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去找苏甜。
苏慕亭知道自己哥哥的秉性,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偏偏不满足,成亲没三年,鼓捣了四个妾进门,听下人们嚼舌根,估计外头还安了外室。
暮霭微生,花期空濛,晚风荡漾,香气芬芬,踏春的人们渐渐散去,大妹找到孙家绣坊的马车,与苏家兄妹和郑表哥告别。
苏大哥客气地邀请道:“温姑娘有空常来苏家玩。”
大妹说好,点头道谢。
求签
江越郡以织造为主,而东凌县又以刺绣挑大梁,整个县城有几千个绣娘。县太爷夫人也好此道,常去一些大绣庄向老绣娘们讨教针法,常绣一些挂画啊、佛像啊、摆件啊之类赠送别人。县太爷耳濡目染之下,对刺绣一事也进行了专门研究,觉得刺绣如同写字作画,不能单靠技术,要不然绣出来的东西再好再逼真也没有神韵,而韵这种东西,得用知识去熏陶、去浸染。
得此发现,连根针都不懂怎么拿的县太爷如同探索到刺绣的至深境界,决定举办一期刺绣学堂,以提高东凌县绣娘的整体涵养。刺绣学堂由县衙出钱聘请讲课夫子,各家绣坊推荐绣娘参加学习。
绣坊们早就习惯了县太爷这种有钱瞎折腾,没钱穷折腾的鼓捣劲头,但又不能不奉承,于是召集绣娘们商量,看看有没有人主动报名参加。绣娘们不愿为这些事情耽搁工期,因此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去,绣坊没办法,只能点名。大妹属于自荐的,让孙家绣房的其他绣娘们松了口气。
学堂开设在县城,食宿全免,一共要进行五天,有些被硬逼过来的绣娘不愿意听酸秀才们倒书袋,干脆闭了房门躲在屋子里干私活,真正听课的绣娘没有几个。
这一天,终于来了位老绣娘给她们讲课。老绣娘曾经在京城里的大绣庄干过活,属于见过大世面的,年纪大了之后衣锦归乡,在县城里置办一座宅子,享受饴孙之乐。
绣娘们央求老绣娘讲讲金银绣庄的事情。
金银绣庄是全国最顶级的绣坊,绣坊创始人金针娘娘和银针娘娘当年全凭手中的两根绣针,在全国比赛中荣获并列第一,夺得当今皇后大婚凤袍霞帔的主绣资格。据京城传言,由金针娘娘和银针娘娘绣制的凤袍栩栩如生,进宫当日曾引来百鸟朝凤,在皇宫上方黑压压盖了一片,直到册封典礼全部完成、皇后住进凤鸾宫才逐渐散去。
老绣娘讲这些的时候很得意,好似自己亲眼看见一般。京城绣坊这么多,她又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绣娘,估计连金针娘娘和银针娘娘的面都没见过,但无碍于女孩们的想象与羡往。
这一天是一位老秀才讲诸子百家,绣娘们觉得无聊,相约一起出去玩。
一行人逛了大街,吃了果脯,听了评书,看了杂耍,经过月老庙的时候,不由放慢脚步,犹犹豫豫。都是适婚年纪的姑娘,除了刺绣之外,剩下的大事就是找婆家。不过小姑娘们面皮薄,想要进去,又不好意思。踟蹰了一会儿,这个推推那个,那个瞅瞅这个,咬着手绢吃吃地笑,又不好意思说。
一个性子直爽的姑娘首先站出来,在前头打前阵,后面的姑娘踟蹰了一会儿,也都扭扭捏捏跟进去。
拜完神仙,许完心愿,之后便是求签。大妹随大流拜了拜月老,并不打算求签,抵不住同行的绣娘们一个劲把签筒往她手里塞,于是也跟着求了一支。
绣娘们依次去解签文,又不愿意让别人听见,于是彼此商定后面等待的要离前面解签的那个一丈远。
签文有好有坏,解签之后,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妹是最后一个掷的签,签文上写:“松间仙鹤本来孤,月里嫦娥岂有夫。夫子欲求鸳偶事,待看□□满皇都。”
大妹拿了签文,但并不给解签先生,而是对折之后塞进衣袖里。
挑衅
有位二十五六岁的秀才来给绣娘们上诗词课,在座众绣娘最多只读完过《三字经》和《千字文》这类启蒙读物,那些真正饱读诗书的,要不就是千金小姐,拿刺绣当打发时间的玩意,要不就如老绣娘吹嘘的,是京城绣庄里的顶级绣娘。因此,没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堂上便趴下去一大片。大妹是少数几个认真听讲的,